楚音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都说用过的雨伞，伞面脏得很，皇贵妃娘娘还是不要和奴婢挨在一起了，奴婢拢共才这么两件衣服，天气又不好，脏了可就没办法洗了。”
清清冷冷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波动，可心中有鬼的苏倩儿一听这话，直接就青了脸色，瘦瘦弱弱的身子在细雨里摇摇晃晃地站着，让人看得好不怜惜。
“娘娘，天冷，又下着雨，奴婢还是扶您回宫休息吧？”
“是啊，娘娘，她这种贱人一会儿自有百官磋磨，您犯不着为了她一个奴才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奴婢们知道您心善，眼见天下雨，心里还记挂着她，可眼下她不识好人心，娘娘又何必还顾念着她呢？还是回宫吧！”
宫女太监们看到苏倩儿这么娇弱可怜的样子，纷纷上前劝说。苏倩儿左右为难，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最后只得道：“也罢，就算为了昔年姐妹之情，也不能伤了本宫与你们的主仆之心，红玉，你留下帮本宫照看着些音儿妹妹，本宫就先行回宫了，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来禀报本宫，知道吗？”
苏倩儿深深看了一眼红玉，红玉了悟，立刻低头应了一声：“是。”
浩浩荡荡的人群裹挟着天仙儿似的美人走远，楚音却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木呆呆地沿着长清道一直望向烟雨朦胧的远处。
红玉得了苏倩儿的命令，也不停地往长清道尽头张望，就等着有上朝的大臣来，好狠狠折辱楚音一番，然后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告诉主子，讨一份丰厚的赏赐。
当圣朝位高权重的李丞相着一身绯红仙鹤官袍拂开转角的迷雾，从容不迫地走上长清道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一名清秀娟丽的女子挺直腰背，端正地跪在长清道旁，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恍惚中又似乎带了些怀念。而她身旁的宫婢撑着一把蕊黄色的油纸伞，时不时踮起脚尖往这里看，当她的眼神和他撞上时，她紧张地缩了缩瞳孔，随后低下头跟那名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眨了一下眼睛，清澈如水的目光仿佛月华倾泻而下，霎时裹挟在了他的身上。
李丞相不由脚步一顿，有些踌躇。
他和楚音的交情不浅，她甚至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可仔细算算和她见面的次数，竟然连一只手手指头的数量都没有。
但仅仅就是这几次，楚音留给他的印象就十分深刻。
从某方面来说，楚音更像是他的同盟，而皇帝陛下就是他们共同运作推动的目标。但这种感觉对于皇上来说，其实并不好受吧……
旧事感叹间，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同僚，拨开迷蒙蒙的雨雾，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下意识被那抹芳华吸引过去，可是待看清人脸后，众人又都神色各异地收回了视线，就连交谈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楚音杀了皇上的养父母，她是皇帝陛下的仇人。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皇帝陛下一直留着她一条小命，无论是旧情难舍，还是意在折磨，楚音都已经不是单纯的楚音本身，而是一个隐藏在新建王朝之下暗流流向的风向标。
楚音是旧朝郡主，背后很可能是输家摄政王，她就像一张小小的试纸，旧朝势力是心甘情愿地与新朝势力融合，还是另立新主，都看这张试纸是如何结局的了。
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无论新朝旧势如何彼消此长，这张试纸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可朝堂之上，老狐狸众多，难免也会出几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小菜鸟，自以为看清了朝堂局势，抖着小聪明就巴巴地献媚讨好起来。
李丞相掀开眼皮，看着那个大步走到楚音面前叫嚣侮辱，又恭维圣颜的青衣官员，眉头微微一皱。
“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还有脸面跪在这里？你对得起皇上吗？你对得起皇贵妃娘娘吗？简直是玷污了这块青砖！”
“如果本官是你，早就引颈就戮了！”
“大人们马上都要来了，你不要在这里碍眼，滚到一边去！”
明明是阴冷的天，青衣官员的额头却因为激烈的情绪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一边指着楚音，一边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看到他来，立马小跑着过来拜见。
李丞相神色淡淡的，不想后面的官员看到他不说话，居然一个比一个会演，也都目露厌恶地看向长清道边的楚音，有几个居然也跟着过去辱骂。
楚音身边撑伞的小宫女倒是很开心，还殷勤跑到他面前跟他说皇上的口谕，说是要楚音跪拜每一位上朝的大人，跪拜完才能离开。
此话一出，好几位同僚的脸色立刻不好了起来。
李丞相看着宫女眼里得意的狠色，一言不发地绕开她，走到了楚音面前。
他先是正了正衣冠，然后抬手于前，伏地而拜，正正经经行了一个大礼。
堂堂一品丞相，却在阴雨天里给一个卑贱的奴婢行如此大礼，跟在他身后的官员都懵了。
可李丞相神色从容，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你……这……”楚音也有些懵，刚刚她还在心里和系统嘀咕那几个骂人的官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心肠歹毒”“最毒妇人心”之类一点气势都没有的话，才抬眼，当朝的丞相大人居然给她跪下了！
这个……是什么意思？？？
“楚音郡主，这一拜，是老夫替边城数十万百姓拜的你，是你救了他们，也是你救了在朝无数官吏的家人亲友，三年的时间也许真的恨长，长到有些人早就忘了当年那场战乱，早就忘了你的恩德，但是作为百官之首，老夫绝对不会忘记当年你血染嫁衣，长剑凌空的身影。”
楚音愣愣“嗯”了一声，模糊的记忆碎在时间的长河里，此刻正被她一点一点吃力地打捞。
边城……三年……嫁衣？
萦绕着水雾的眸子忽然一顿，楚音看着面前的李丞相，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