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枵黑脸。
楚音呐呐的，转头给他行了一个礼，露出灿烂的笑容：“请问皇帝陛下，您还要奴婢为您做什么呢？奴婢真的还有好多活儿要干，不干完，姑姑不给饭吃呢。”
玄枵冷哼一声，跨坐到床榻上：“给朕洗漱更衣。”
“……”当了二十多年的郡主，没想到还要沦落到给人洗脸擦手换衣服的地步。
不过楚音忍了。
作为时空局的优秀成员，那是“粉身碎骨浑不怕”“任尔东西南北风”，高高在上的皇帝当的，卑微低贱的奴婢也装的像，什么身份、尊严、地位，其实都是虚无缥缈的假象。
既然是假象，就没有在意的必要。
微微低下头，她很从容地半蹲下身子，为玄枵换衣带冠，擦手洗脸，最后为他系上象征帝王权力的碧血龙玉。
龙玉乃玄氏皇族世代延传，至今也有三百多年的时光了，可是经岁月洗礼蹉跎，这块玉居然还是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只可惜，龙玉乃玄氏祖传，象征帝王威严，不可能是玄枵母后留给他的定情信物，不然她可真省去许多麻烦了……
“你好像很失望？”冷不丁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楚音一愣，立刻放下龙玉，两步退后，拉开了距离。
“奴婢怎敢失望？陛下看错了。”
微微眯了眯眼，玄枵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手，让久候在外的传膳人进来。宫女太监们手端早膳，鱼龙而入，不一会儿就把桌子填满了。
“陛下，”伺候膳食的太监跪下，“奴才伺候您用膳吧？”
楚音见状，正要和送餐盘的宫女们一起离开，却被玄枵叫住：“不用，你们都退下，让她来伺候。”
寝宫里，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楚音身上。
楚音抽了抽嘴角，只能毕恭毕敬地走到玄枵身边，拿起筷子给他布菜。
皇宫里的膳食都是由御厨精心烹饪，无一不色香味俱全，只是再好的厨子也没办法做出让所有人都喜欢吃的菜，就比如玄枵不喜欢吃茄子，她就一个劲儿地往他盘子里夹，他不喜欢吃冬瓜，她就狠命给他盛冬瓜白玉汤……看到他紧紧皱着眉，硬着头皮把这些东西都吃掉的样子，她莫名觉得心里暗爽了不少。
突然，“彭”地一声，装有饭菜的碗被打碎在地上，玄枵睨了她一眼，淡声命令：“捡起来。”
楚音立刻低头去捡。
玄枵的眉头皱得更紧，一脚踩在了她手边。
楚音无奈，低声恳求：“请皇上抬脚。”
玄枵眼里寒气更盛：“朕如果要你把这些东西捡起来吃了，你也会吃掉吗？”
“是。”楚音垂下眉眼。
“你就这么听话？”
“是。”
玄枵咬牙，忽然愤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从地上慢慢提了起来。楚音被掐得窒息，本能得抓住他的手挣扎起来。
可这次玄枵却寒着眼，满身的杀气。
他愤怒地质问她：“你说你听我的话？如果你听我的话，当初我让你离开圣京，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回来之后要杀了我的亲人，我的爹娘？你说啊，你说！”
“呃……啊……”楚音痛苦地扭曲着脸，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腕，喉咙里只能伊伊啊啊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字音。
眼见楚音眼角流出泪水，像是脱水的鱼即将气绝，处于理智崩溃边缘的玄枵终于还是不忍心，自嘲般笑了笑，松开了手。
楚音立刻感觉有氧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肺部，发黑的视线晃了晃，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兰惠王妃。她捂住脖子咳得脸色发紫，好半天才缓过来。
使劲擦了擦眼角的泪，楚音低下头，声音沙哑冰冷：“当初……咳咳咳……当初我是郡主，没必要听你的……咳咳……”
玄枵死死攥住拳头，气得脸色发青。忽然，他沉声一笑：“是啊，当初你是骄纵跋扈，不可一世的皇朝郡主，而我只是一介商户的小小庶子，我们本不该相遇……可郡主大人可有想到有一天会风水轮流转，商户庶子成了一国之君，而你，只是个卑贱的奴婢！”
楚音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唇畔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她只是抿紧唇，低头一言不发。
怒吼对持沉默，冷笑对持低眸，玄枵就像一拳打在棉花里，他再如何愤怒，再如何心痛，对方都只是无动于衷。
也许从头至尾真的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从来就不曾在意过他。
缓慢地闭上眼睛，他负手转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滚出去！
滚出他的世界！
楚音捂住刺痛的喉咙，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当即将踏出宫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他的背影。
玄枵。
她穿越万千时光第一个来找的人。
哪怕是旧岁苍白，故影模糊，她还是能从流逝的岁月里找到他的痕迹。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天。
那个时候她才穿来不久，小小糯糯的一个小郡主，父王母妃安在，前前后后无不簇拥着奶娘奴婢。她千辛万苦从王府里跑出来，穿着丫鬟的衣服在四方邻里打探，终于找到了白衣巷的位置。
白衣巷，并非处处是白衣人，而是人间炼狱的惨象。
这里地处偏僻，是流氓地痞汇聚之所，破庙林立，坟墓无主，来这里苟延残喘的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有身负命案的逃匪，有孤苦无依的乞丐，也有横死巷头的森森白骨……
玄枵，就被扔在了这个地方。
书里说，当时他四岁。
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满是泥巴和不知名的液体，乱糟糟的头发顶在脑门上，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出五官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带着最纯粹的清明。他就缩在破庙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呼呼的寒风不停地从透风的墙上刮进来，就连他的眉毛上都覆上了冰雪的颜色。
老乞丐不喜欢有人占他的地盘，拖着拽着将他扔出了破庙，又迎头泼出一桶泛黄的臭水，将他整个人冻晕在荒凉的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