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羌人的驱逐战持续了半年之久。
交战期间,双方居然胜败相当。
转机出现是西征大军抢收了秋粮。
粮草充盈,皇帝又亲自现身阵前鼓舞士气,将士们群情激昂,最后一鼓作气将羌人往西驱赶进了荒漠深处。
阿妹匆匆跑进军营校场,找到宋弃,禀道:“主子,皇帝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遇袭,现在下落不明。还有,平卢节度使打着育王儿子的旗号起兵了。”
宋弃把手里的弓放下,缓缓转身,“这么快。”
宋鼎那个妹妹嫁过去才多久?
“不仅如此,那个小男孩子已经被他们尊为庆帝了。”
阿妹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北玄人真怪,一个小屁孩子,知道怎么当皇帝吗?
她是不懂,而衙署里,钱方已经气得跳脚了。
宋弃一回来,他立刻嚷起来,“使君,要不是您犹豫……”
“急什么?”宋弃不以为意,“皇帝还没死呢。”
钱方道:“遇袭,下落不明,这不就是身亡的好听说法么?”
他恨得跌足,“就慢了一步,倒叫他们占了先机。”
宋弃把冷笑压下去,“这算什么先机,你当皇帝是好做的?”
营州起兵叛乱,另立新帝,天下震动。
连一向繁荣祥和的都城近来也风声鹤唳了。
行宫。
宋韫端着一碗鱼汤,喂陈太后喝了两勺,她便不肯再喝。
战胜的消息传回来才几天,皇帝还附信说会尽快返京,不过一夜功夫,不仅天下大变了,本该回来的皇帝也生死不明了。
陈太后起先不肯相信,但等胡家人率兵闯上灵山,将守卫的禁军尽数屠戮,又围住了行宫后,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昭阳,我不该叫你上山来庆生的。”陈太后脸色蜡黄,无力倒在枕上流泪,“你在自己府里,也不用受此屈辱。”
这算什么屈辱?宋韫握住她的手,“阿娘,这个时候,跟你和阿耶在一起,我才更安心。”
“你也去看看你阿耶吧,”祸事临头,这个往日看起来最不担事的女儿居然是最冷静的,陈太后叹了叹,道,“他被胡福言语顶撞时,我看见他捂了下心口,不知道要不要紧。”
“好。”宋韫起身,对碧云道,“你劝阿娘再用些饭。”
殿外,不知忧愁的桃桃正扭着小屁股追着阿福的尾巴转圈。
她一岁多了,走路渐稳,不耐烦人抱,每天都要自己下地走一走。
看见宋韫出来,她抛下阿福,踏踏踏扑到宋韫裙边,“娘娘,回家。”
宋韫弯腰揽住她,“阿翁和阿婆不舒服,我们在这里多陪他们几天,好不好?”
桃桃眨眨眼,似懂非懂地拍拍自己的小脑袋,“阿翁,阿婆,痛痛?”
“对,”宋韫竖起手指在唇边,“所以我们桃桃这几天,不能乱喊乱叫,也不能乱发脾气,知道吗?”
桃桃捂住嘴巴,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凑到宋韫耳边,小小声说:“哦。”
也不知明白还是不明白,答应倒快。宋韫亲亲她的脸蛋,让她继续去和阿福玩。
到了太上皇寝殿,宋韫和跨过殿门的医官碰了头。
她叫住问了几句,知道是犯了旧疾,心一紧。进去后,看他倚在靠枕上,半眯着眼,老态毕现,更是大恸。
黄公公端着药盏起身,回头看见泪光盈盈的宋韫,忙拉她出来。
“喝了药,且得睡一会儿呢。”他宽慰宋韫,“幸而之前保养得当,这次倒不怎么厉害,医官也说,喝几服药,休养休养,就能好。”
宋韫揩掉眼角的泪,咬咬牙,“阿翁,你千万帮我照顾好阿耶阿娘,还有桃桃。”
黄公公观察着她的脸色,提心吊胆道:“殿下,您要做什么去?”
“我不信满皇城都是胡家的兵,”宋韫道,“即便如此,还有京畿、河东,只要传信出去……”
黄公公吓得拦在她身前,“您一个女郎怎么去传信……不行!老奴死也不能让您走!”
留在行宫,虽然前途未卜,但有太上皇和太后在,胡福只要没失心疯,就不敢乱开杀戒。
可若闯出去,公主所谋之事露了形迹,他还会有所顾忌吗?
宋韫其实已经六神无主了。
被黄公公一劝,她想起还在院子里跟阿福玩的桃桃,冷静了些,走回去,发现桃桃玩累了,抱着阿福蜷在月桂树下的藤椅里,正在呼呼大睡。
这个秋夜没有风,月亮明晰得像银盘。
宋韫蹲身,把她卷起的衣摆扯下来,忍不住微微一笑。
桃桃精神头足,玩起来总没个够,一旦困了,也是说睡就睡。
好似永远没有烦恼。
跟她阿耶真的一模一样。
宋韫看着她的睡颜,彻底冷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