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朝廷驳回了育王请求胡太妃送嫁的折子。
之后胡太妃到行宫求见太上皇,声泪俱下企盼至少让她送女儿出京畿。
“也就你哥哥不在。”
陈太后把新做的软帽在桃桃头上一比划,问宋韫是不是小了。
宋韫摇头,她才继续道,“不然,看见胡太妃那样,说不定就同意了。”
胡太妃不打招呼跑来行宫哭缠,想起来,陈太后就要懊恼。
“育王也不像样,好端端的,请旨让她到青州送嫁,她能不想去吗?本来,我看你阿耶的脸色,她若好好劝说,未必不肯答应。可她三句不离育王用心良苦,夸他和敏善手足情深,硬是让你阿耶冷了脸。”
宋韫捧着金盏,抿口热茶,闻言淡笑了一下。
“敏善自小体弱,胡太妃恨不得把她永远关在宫里不出门。这次远嫁,胡太妃居然没意见?”
“谁知道呢,”陈太后叹道,“说是淄青节度使的儿子,与敏善同岁,听着倒也般配。”
大人只顾说话,也不逗她,桃桃伸手在陈太后膝头一拍,急得呀呀直叫。
陈太后一笑,抱起她,“我们安宁怎么了?”
用过午膳,宋韫去见太上皇。
他刚听完佛法,正盘腿坐在榻上翻看经书。
“阿耶。”
太上皇朝她脸上望了一眼,笑道:“进来啊,站门口做什么?”
“我怕扰您修行嘛。”宋韫笑着在他身旁坐下。
屋里点着檀香,供着莲花赤金佛,俨然一个小佛室。
太上皇拎起麈尾往她肩头一拂,“没大没小,连你爹都敢调侃。”
他板着脸,但没真地动怒。
宋韫装模作样捂着肩膀喊疼,又合掌念念有词,“阿耶心不静,犯了嗔戒,这样,不好不好。”
“油嘴滑舌的小鬼。”太上皇放下麈尾,捻着佛珠,开怀大笑。
这么多儿女,只有昭阳能让他这样快乐。
外面秋阳明亮,她一身水碧色,眼角眉梢闪动着笑意,像株生机勃勃的嫩柳。
他被她身上的朝气感染,来了精神,“走,去看看安宁。”
到了陈太后寝殿,桃桃睡了。
摇车放在殿中央,四周围了群扒着床栏傻笑的宫人内侍。
“哟,来得不巧。”
太上皇一进殿,宫人们都惊慌爬起来要行礼。
他抬手制止,“别吵。”
宫人们便悄声贴着墙倒退出去。
陈太后在里间午睡,太上皇没让人叫,走到摇车边,垂目盯着那张与昭阳肖似的小脸。
可惜了。
那薄薄的唇瓣和纤直的鼻子,分明是另一个人的。
他在桃桃脸上捏了一下。
小姑娘挥挥小胳膊,脸一侧,没醒,继续睡自己的。
“阿耶!”宋韫把他的手从摇车里扯出来,“别掐她脸,会流口水的。”
说话声不大,但还是惊动了里间睡觉的陈太后。
她掩着衣襟走出来,看见太上皇,眼睛惊喜地亮起。
自昭阳搬去长公主府,行宫彻底静了下来。
前次胡太妃来闹过一回,他心情不佳,整日呆在寝殿念经,门都不出。
他又学着茹素节食,两人吃不到一块,用膳干脆也分开了。
算起来,她又有几天没见他了。
还是昭阳有办法。
宋韫适时道:“桃桃在睡觉,这里禁止大声喧哗,阿耶阿娘到殿外去逛园子散心吧。”
夫妻俩相视一笑,都上前拧拧宋韫的鼻子,果然相携出去了。
从行宫回到长公主府,宋韫问春音:“交趾那里没有回音么?”
“没有。”春音觑着宋韫脸色,见她并无不快,在心里叹气。
这又是何苦呢?
既然这么在意,当时就算再怎么吵嘴吵恼了,也不该拿和离赌气呀。
现在前夫都再娶了,她倒丢不开了。
这……这算什么呀?
又过几日,宫人从门僮那里抱了一个大青布包袱回来。
“公主,这是梅太妃托寺里僧人送来的,说是一些做给小郡主的衣服鞋帽。”
宋韫眉尖一蹙,“收起来吧。”
有手快的宫人打开看了看,那些小衣针脚粗疏,大小不一,不大像新的。
“梅太妃是包错了吧?”她们凑在一起翻完整个包袱,嘀咕起来,“这分明都是旧的嘛。”
宋韫心头微动,走过去,挑起一件宝蓝色小衫展开细细看着。
小衫柔软轻薄,看布料,是贡品无疑。
衣领处用黑色细线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
[天厌]
天厌。
这两个字艰难从宋韫齿间挤出来。
原来。
不是无厌。
是天厌。
他从小就被自己母亲叫天厌吗?
在他还跟桃桃一般大,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被本该最亲近的母亲一遍一遍用天厌称呼。
怪不得,他迟迟定不下来桃桃的名字。
宋韫把小衫扔进包袱,“带走,别再我看见这东西。”
宫人们当她不高兴梅太妃拿旧衣给小郡主穿,忙卷着包袱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