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近来在前朝如鱼得水,陈太后与有荣焉,感慨之余,誓要替儿子选个万里挑一的皇后。
宋昱怕了她,趁她困倦合眼,扯扯宋韫袖子。
兄妹俩悄悄走出去,到殿外松口气对望。
“阿娘一说到我的婚事,就像变了个人。”
宋昱脸上带着无奈和不自然的笑向宋韫抱怨。
宋韫手里还攥着一把核桃仁,闻言也笑笑,只不说话。
“你今儿怎么了?”宋昱看她只顾着吃,哭笑不得,“不是说给你选嫂子,你要帮着好好看一看吗?怎么还在阿娘跟前煽风点火,说什么这个好那个妙的。”
给天子选妃,哪轮得到我置喙?我傻呀?宋韫睁圆眼,一脸无辜道:“我就是看着个个都好呀。”
宋昱深深看她一眼。
末了,刮刮她的鼻子。
“就你鬼。”他说。
氤氲的白色水雾从廊柱间翻卷而过,宋昱负手眺望片刻,忽撩袍在玉阶上坐下。
“我原以为做了皇帝,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可现在,连最亲的妹妹都跟我疏远喽。”
宋韫坐不了那么矮的地方。
她扶了廊柱,倚着阑干望着他的后影。
他做了天子,人前威仪煊赫,私底下倒真没怎么跟她摆过皇帝架子。
“哥哥,”她无声一叹,再开口语气就很轻快,“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在我面前装可怜,羞不羞?”
宋昱被她一呛,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扭头,瞧她笑得露出一口编贝皓齿,绿鬓如云,在这缥缈水雾间,真像不谙世事、不知愁苦的仙童。
“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在父皇寿宴上和我扮成金童玉女献礼的事吗?”他忽道。
“怎么不记得?”提起幼年旧事,宋韫忍不住扑哧一笑。
扮金童要描眉画眼,还要在眉间点朱砂痣。
他当时百般不愿,她便趁他夜里睡觉时,偷偷翻窗进他的寝殿,把他的眉毛修得又细又弯。
他晨起对镜束冠,看见后,差点急哭。
也是她举着螺子黛,给他描粗眉毛,才让他不至于在学里被人围观。
“难为你在我房里桌底藏一夜,就等着一大早跳出来看我笑话。”
宋昱摇头笑。
“明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给我画眉时,你还义正言辞威逼我答应陪你扮装。”
宋韫摊开手,“没办法,谁让我画眉功夫好呢。那段日子我给你描的眉毛,连母后都夸精神呢。”
“也是那年,我们溜出宫去育王别院的斗兽场看表演,有个少年驯兽师险些被熊打死,你可有印象?”
她面带得色,宋昱莞尔一笑,拂一把阶旁夜兰香的叶子,又问。
那天是宋韫第一次知道并非所有的驯兽师都能完美驾驭手下的野兽,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当然,我还告到父皇那里,父皇因此关了育王的别院,还查抄了都城许多私开人兽表演的斗兽场。”
从小到大,她做过的好事拢共也没几件。
别的好事太小,不值一提。
唯独这件事,一旦提起,必要获得满场交口称赞。
那是她难得的光辉时刻。
“那少年驯兽师,是你三哥。”
宋韫卷翘的长睫抖了抖,“为何我从没听你说起过?”
“他在育王的斗兽场,一旦身份宣扬出去,残害兄弟的名声……”宋昱顿住,“梅太妃不管世事,对你三哥也不怎么上心,胡太妃当年为了保全育王名声,亲自去向梅太妃母子请罪———跪着去的。也不知梅太妃怎么想的,说又没伤性命,此事便就此揭过了。”
宋韫简直难以相信。
怎么会有母亲见儿子被欺负还无动于衷的?
想到那个影子一样的沉默少年,她心里一阵发堵。
“哥哥怎么提起旧事了?”哥哥不知道三皇兄的身世,还在把他当亲兄弟一般怀念。
她抚着肚子,一阵惆怅,一阵难受。
“前儿从交趾拉回来的尸骨终于拼凑完了,里面似乎没有他的——”宋昱道,“沈璎说,他也许没有死。”
一听是沈璎说的,宋韫不舒服了,她想也不想便驳道:“都烧得没有人模样了,凭骨头能认出谁是谁?”
宋昱沉吟道:“医官说他的头骨与我们不同,不算难认……”
“哥哥,就算是青天白日,你也别说这些话吓人了。那些骨头,谁也无法保证就是全部呀。”
宋韫被他说得心里不舒服,后背也凉飕飕的。
“我想也是,”宋昱笑着起身,“他若还在世,为何不回来呢?这说不通,对吧?”
“对对对,”宋韫稳着心神道,“哥哥,你也别太信沈璎了,他那个人……”
她没说完,面上却满是嫌恶。
宋昱被她亲近的语气逗得开怀一笑,他摸摸她的头,“就那么讨厌他?”
宋韫皱着鼻子,一吐舌头,做个呕吐的动作,“烦死他了。”
“你呀。”宋昱一点她眉心,笑微微叹口气,“要做娘的人了,这些怪模怪样的动作收敛些吧。”
说了许多话,他背着手进殿去喝茶。
宋韫倚着阑干,笑容也慢慢淡下来。
他还真是很信赖沈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