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宋韫宿在崇善寺。
到了夜里,宋弃赶走春音,自己端着热水和帕子,给宋韫擦手净面洗脚。
俨然把她当个小孩子在照顾。
宋韫盯着他乌黑发顶上一簇一簇束起的小辫子,脚心被他手掌抚得发痒。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伺候人很顺手嘛,辫子也编得好。”
她从没见他身边留过人贴身服侍。
日常起居,他一直都是自己料理。
说起来,这点确实比都城里翠绕珠围的世家子强得多。
至少,她不用担心他在婚前有个什么红粉知己痴情丫鬟给她添堵。
宋弃擦干她的脚,笑笑:“你想要?明儿我给你编。”
宋韫往被窝一倒,看他去倒了水,在火盆边,脱了僧衣裤子,用冷水擦身。
他精赤洁净的脊背被火光染成金色,宋韫只看一眼,便拉着被子盖住眼睛。
呸呸呸,臭不要脸。
水声哗啦渐弱,她屏住呼吸,面朝里悄悄往床角挪。
“你不憋啊?”
被面撤离,一股凉丝丝的水气落下来。
宋韫看他还没穿衣服,抓着纱帐往他身上一扔,“衣服!”
“洗了。”宋弃裹着纱帐往床边一倒,“这样行了吧。”
石青色纱帐将他裹成了一条长虫。
宋韫看着只露出脑袋的他,捂嘴嘻嘻笑起来。
“别笑了,”宋弃被她笑得又羞又恼,凶巴巴道,“睡觉!”
一点都不可怕。宋韫看透他重重伪装下的那颗心其实很柔软,她不怕他了。
“长青虫。”她做了个口型,宋弃瞄见,故意往她那边一俯冲,她惊地忙闭上眼装睡。
宋弃探出一只手,拎着被子往她肩头一盖,顺势在她腮边轻轻一拧。
“还治不了你了。”
他哼一声。
宋韫眉毛危险地皱起,他眼尖看见,及时抽手倒回去,也装着睡熟了。
方外之地的日子单调清寂。
宋韫借陪梅太妃的名义,在寺里多住了几天。
这几天,她和宋弃呆在寮房里,醒了拌嘴,困了睡觉,闲了想一想小孩名字。
可惜拌嘴的时候多,等她离寺时,小孩的名字还没定下来。
回到行宫,才卸了钗环梳洗过,陈太后就派人请她过去说话。
宋韫只得重新换了衣服,走出去,在殿外,她看见阶下执戟的卫兵,问宫人:“皇上来了?”
宫人说是,宋韫摸了摸松松挽着的头发,让春音帮忙理理裙裾,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进殿喊:“母后。”
内间坐着的母子闻声,都笑了。
“你慢着点,要当娘的人了。”陈太后温声嗔道,“去扶扶你妹妹。”
她支使皇帝。
宋昱快步走出来,宋韫忙蹲身行礼。
她那个肚子做这个动作,看着实在触目惊心。
宋昱眼皮跳跳,怪道:“说多少遍了,私下里,你跟我不必如此。”
他扶住她,伸着手臂让她搭胳膊。
宋韫笑着打哈哈,“您毕竟是天子嘛。”
宋昱无奈点点她额头。
陈太后看他们兄妹俩亲近,心里先一松。
她拉过宋韫的手,见穿得不少,欣慰道:“你在你哥哥跟前还捣鬼?他不让你行礼,你不乐得轻松?”
“母后知道,我这人容易得意忘形,要是哪日被外人看见,传到言官嘴里,又要参我无礼了。”
她以前目中无人,又是唯我独尊的性子,明里暗里多少人看不惯。
出行排场大些,就要被言官参一本。
那时她不在乎。
现在她可不能不在乎。
毕竟要给人做娘了。
声誉这块该维护还是得维护一下。
案上放了一叠女郎画像和名帖,宋韫瞥一眼,抄起旁边盛干果的碟子,坐着捡花生核桃吃。
昨儿萧无厌告诉她,他给孩子起了个很好的名字。
她一问叫什么。
宇宙。
他还振振有词,什么上下四方叫宇,古往今来为宙,多宏伟霸气。
甭管男孩女孩,这个名字,别人一听就不敢随便招惹。
她逼问他,这名字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他说他扔骰子,刚好落到千字文上这俩字。
宋韫好险没用骰子砸死他。
她狠狠嚼着核桃,想,多有病,多有病。
她一定要多吃核桃,这样将来孩子就能比祂阿耶聪明了。
“小心噎着,”陈太后看她吃得脸颊鼓鼓,倒杯茶送到她手边,“你哥哥年纪不小了,后宫还没人,别说朝臣着急,我也急得很。这是各地呈报上来的淑女,你也来帮我掌掌眼。”
宋韫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一旁宋昱尴尬端起茶碗喝茶。
她盯住他,促狭一笑,“是给我选嫂子呀,那我还真得好好看一看。”
“昭阳。”宋昱又对陈太后道,“母后,您还纵着她,瞧她,都光明正大笑话我了。”
“自家妹妹,这点话都受不得?”陈太后没理他,把画像和帖子一一展开给宋韫看。
宋韫边吃边观赏,各地既敢往上呈报,这些女郎自然都有不俗之处。
家世才情,性格模样,不消说都是上等了。
她这个也夸,那个也赞,陈太后被她说得,竟也觉得个个都好。
宋昱听她们越说越投入,缓缓笑道:“快别说了,再叫你们说下去,我该全纳进宫了。”
宋韫捧着盘子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核桃仁。
陈太后嗔怪地望眼儿子,“什么话。”
她对着画像犹豫半晌,挑出几个推给宋昱,“你看看,满意了,就定下来。只是也别急着拟旨,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一遍。”
宋韫随意一瞄。
那几张画像,有陈家嫡系旁支的女郎,也有豫州刺史选荐的世家娘子。
她垂下睫毛,专心吃自己的核桃,再也不轻易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