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不耐烦听刘知府跟他打官腔。
他丢开茶杯,站起来:“少啰嗦,把地形图给我,再派几个熟悉山路的人给我,我亲自去找。”
府衙中那群无精打采的酒囊饭袋,能成什么事。
刘鸿心道,蠢小子,当交趾的山跟你家后院一样好进么。
不过他无心劝解,能少折费他底下的人,他何乐而不为呢。
谁的兵谁心疼,刘鸿笑得更实:“下官全听将军安排。”
他招人取来地图,又挑出四个极熟后山地形的机灵士兵分给胡三。
胡三传令点了五十精兵,怀揣地图,带着满腔豪情走出议事厅。
过前院和后院的照壁时,听得内院里乱哄哄嚷成一片,他问身边府兵:“闹啥呢?”
府兵也迷茫,“将军稍等,属下去打听打听。”
不多时,府兵过来回话。
“禀将军,是昭阳公主跟前的女官听说公主被劫,拽着宫人跪在育王房前求情,让育王派人找公主呢。”
胡三摸着下巴想了想,那位如星似月的公主身旁确实有位身量修长、气质雅然的女官。
他嘿嘿一笑:“咱这不是就要去找了么,去说一声,叫她们别嚎了。”
府兵回:“裴副将在劝呢。”
胡三一叉腰,笑骂:“他娘的,倒是会见缝插针,我说怎么不见他人影。去叫他——”
“你又在背后骂我。”
说曹操曹操到,心宽体胖的裴淞从照壁后转出来,白圆的脸上还带着未退的笑意。
胡三斜他一眼,“这都要出发了,你还去跟女人献殷勤,出息。”
裴淞好脾气地笑笑,“咱们本就要去找公主,跟人说一声,也免得她们在后院里聒噪王爷。”
府衙建在山脚,它依靠的山体便是早间“歹人”凭空现身并逃窜的地方。
当初选址此处,就是看中这座山的巍峨、林密以及杳无人迹。
山间断石峭壁随处可见,根本不得路,就连交趾人都放弃了在这片山体安家。
胡三和裴淞随领路的府兵绕到练武场底下的山涧察看,在练武场正下方的岩壁间捡到一件轻薄柔软的黑貂绒披风。
裴淞摸着上面的花纹:“是京中式样,材质也是顶尖货。”
胡三冷哼:“还是位富贼。”
裴淞又道:“这绝不是普通的富贼,你看,内里的缎面——”
胡三凑近一摸,面色微变:“是宫里的东西。”
他们胡家出了位娘娘,从小到大,宫里的东西没少见,这等触感的料子,绝对是贡品。
裴淞点头,神情凝重。
如果真是宫里的人,那么早上育王推昭阳公主,他就看到了。
胡三随手卷起披风往身后府兵身上一扔,“不对呀,早上那人的身手我看着不像宫里的,而且那身板,怎么瞧都该是个少年人。”
他说完,见裴淞不搭腔,不满道:“你看可能是谁?”
裴淞摇头。
禁中这届并无出色的少年,要说都中配用那等披风的世家公子,又没有那样的身手。
他握着剑柄,远远望去,满目枯枝,萧索不已。
裴淞呼出一口白气,沉声道:“不论是谁——”
“都不能留活口。”
“都不能留活口。”
异口同声的话一落地,裴淞和胡三对视一眼,原先吊儿郎当的眼神全收了起来。
进山后,路比想象中还难走。
雪太深,一脚踩下人就往下陷,而且永远不知道踩下去后是地还是坑。
走了没一刻钟,士兵们都开始咒爹骂娘。
裴淞体重,走起来更是不顺,时不时便要胡三拉一把。
胡三的力气很快损耗大半,他望着脚下一片茫茫白雪,恨道:“早上看那小子跟野兔似的,一蹦一跳就不见了,怎么咱们走起来这么难?”
裴淞:“别忘了,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提到昭阳公主,胡三来了股邪劲儿。
他奋力跳出几步:“嘁,就公主那小身子,估计还没团棉花重,温香软玉在怀,搁我我也浑身是劲儿!”
裴淞继续打击他:“你先看看你深陷下去的脚印再吹牛——那小子在这片雪地里,可连半个脚印儿都没留下。”
胡三没好气:“不用你说,我也发现了。就他娘邪门,他是有翅膀,飞过去的不成?”
一大队人马跟着领路的府兵深一脚浅一脚朝四个方向搜寻而去。
尽管有人带路,一路上依然惨叫连连,不是这个崴了脚,就是那个摔了腿。
胡三和裴淞望着空荡荡的连只野雀都不见的林子,开始犯起嘀咕。
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哪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进展颇慢的搜寻一直持续到残阳彻底消失不见。
除去带路的府兵,胡三、裴淞和他们手下的精兵都已力竭。
胡三身上冰冷,心底冒火:“见鬼,他还真插着翅膀飞了不成?”
带路府兵冷眼旁观,并不敢说他们连这林子的五分之一都没走到。
这些京都来的军营贵公子,也不见得比他们更厉害。
裴淞胖,倒还耐冻,只是没劲。
他扶着一颗枯树喘两口气,望望快黑下来的天,说:“这样不行,晚上只会更难走,我看咱们还是先撤,等天亮再说。”
见胡三要反驳,他抢先道:“别逞能,若夜间山里下起雪,咱们都得埋在这儿!”
胡三只能下令返回。
于是一堆人又开始咒爹骂娘地跌跌撞撞往山下走。
*
宋韫一整夜睡得迷迷糊糊,天将明时,她被热醒,睁眼爬起来,借着炕洞口熊熊燃烧的火光四下一看,发现陈卫理搬张凳子抱臂坐在门边。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他问:“怎么?要更衣么?”
他说得吞吞吐吐,宋韫也闹了个大红脸。
她抚着枕得麻木的胳膊摇摇头,哑着嗓子说:“四哥,你把炕烧得都快着了,我还以为睡在火堆里呢。”
陈卫理嘿嘿笑:“山里冷嘛,宁要热着,也别冻着。”
说着他起身,活动活动久坐的胳膊腿,走过去,用手背碰碰放在炕头的茶壶,见还温热,便摸出碗倒了水递到宋韫嘴边,“喝点水,润润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