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忙忙碌碌为宋韫的出行做准备,而当事人宋韫却整日悠哉度日,半点不见即将远行的忙乱。
宋严帝骂宋韫没良心,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她要远走,竟还吃得下睡得着。
宋韫也不顶嘴,只嘻嘻笑,笑得宋严帝瞬间没了脾气。
她还记着宋严帝前世突然在朝堂上晕厥的事,故而越临近那个日子,她越不敢再顶嘴。
私下里,宋韫曾去太医院找过常年为宋严帝请脉的柳太医。
可不管她怎么问,柳太医都说圣上龙体康健,无须担心。
天子的诊治记录是禁止外露的,她知道其中厉害,没敢任性乱来。
无奈之下,只好恳请柳太医多加注意父皇的身体。
太医院的人被宋韫闹得莫名,但看着少女明亮眸中的担忧,又感慨这位公主虽骄纵,但孝心实在可嘉。
因此全都唯唯称是。
出发前一天晚上,宋韫照常兴冲冲去凤禧宫用膳,不想进殿后碰上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皇后正在吩咐碧云带人摆桌,瞧见宋韫进来,招手笑道:“路上冷吧,快进来,对了,今晚你三皇兄和我们一块用餐。”
宋韫脸上的笑意还没撤下,就这么和突然出现在陈皇后身后的高大男人对上了眼。
他今晚打扮得庄重了些,束着银冠,穿玄色锦袍,入鬓长眉压在浅瞳上,面无表情,整个人透着股……沉沉的暮气。
很漂亮,很无害。
和那天在育王府花园盯着她的模样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三皇兄。”宋韫的手脚突然不知往哪儿放。
她缩着脚,将手藏到背后拉扯着袖子。
陈皇后头一次见她在人前局促,好笑道:“都是一家人,你扭捏什么,快脱了披风去洗手!”
宋韫抿抿嘴,低头任由春音帮她解开披风带子。
奇怪,母后今晚怎么想起请宋弃过来?
带着一肚子疑问洗过手上了饭桌,宋韫小声喊春音帮她盛鸡汤。
陈皇后听着宋韫突然文雅起来的声调,忍住笑,眼角余光瞥见宋弃端坐在桌前,动也不动,便道:“你也动筷吧,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尝尝这道鱼,昭阳最爱吃了。”
宋弃闻言,眼皮一垂,恭谨道:“是,娘娘。”
他抬臂,指骨修长的手捏起筷子,在鱼腹挑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含住。
陈皇后笑:“味道如何?”
宋弃放下筷子,道:“好。”
宋韫一面手执银汤匙往嘴里送汤,一面目睹陈皇后和宋弃的互动。
听到后面,她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这人的本事真是了得。
跟他说话简直能噎死人。
她一笑,两人就朝她望过来。
宋弃还好,有陈皇后在,他只淡淡地瞟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陈皇后直接伸过手抚上她的背,嗔道:“又在吃饭的时候分心,上次不就被酱料迷了眼,这次要被呛着,看你怎么办?”
宋韫不想在宋弃面前被陈皇后说出这么丢脸的事,就噘了嘴表示不满:“母后~”
她喊完,发现宋弃又抬眼瞥向她。
那浅淡如茶色的美丽眼瞳里漾着些微笑意。
宋韫被他的笑刺了一下,连忙埋下头继续喝汤。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至少宋韫是这么认为的。
她一直没想明白母后为何会想起请宋弃来用膳,明明以前都没有过。
心里搁着事,饭就吃得不舒坦。
饭没吃好,宋韫就感觉不得劲。
她前世实打实的挨过饿,知道食物的好。
碗碟撤去,宫人捧来茶果点心重新摆桌。
陈皇后对着沉默的两个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这次去交趾,本宫希望你们兄妹二人能相互照应——”她转向宋弃,“你能答应本宫护佑昭阳平安吗?”
宋韫目瞪口呆,不知母后怎么来这么一出。
交趾几乎可以算作是宋弃的登云梯,让谁去都不能让他去。
她急急拉着陈皇后的胳膊,娇声喊:“母后……”
“别打岔,本宫正跟你哥哥说话呢。”陈皇后侧头呵斥宋韫。
斥责完,她又看着宋弃,等他回答。
宋韫张嘴还要说什么,就听该死的宋弃用他那低低沉沉的声音说:“儿臣定当竭力,不负娘娘所托。”
他没说他竭力干什么,但陈皇后的心就放下来了。
梅妃是交趾人,宋弃幼年养在梅妃身边,也学了些交趾话。
当然,这并不足以让陈皇后求到他跟前。
直到碧云提醒她,梅妃的父亲在交趾是一方首领。
那刻她明白了,这孩子,比育王在交趾更能护卫好昭阳。
陈皇后知道她或许是在杞人忧天。
但防患于未然。
谁知道他们在交趾会碰到什么?
如果跟当地人起了冲突,宋弃的身份可比育王有优势。
宋韫若知道陈皇后心中所想,一定恨死自己的自作聪明。
眼下她听着宋弃也要去交趾,心里就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前世宋弃可没有这么早去交趾。
耳边响着陈皇后叮嘱宋弃的话,宋韫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只知道,因为她,宋弃要提早去交趾了。
“我不去了!”
宋韫望着陈皇后开合的红唇,好想喊出这句话。
今晚来凤禧宫,她原就是打算要说这个的。
她根本就没想去什么交趾,她只想支走宋鼎,让他吃几个月苦头而已。
本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怎想半途蹿出个宋弃。
如果宋弃因为这次出行和交趾人搭上线,她自裁谢罪一百次都不足以抵过。
宋韫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坐立不安,刚要琢磨个理由劝陈皇后打消念头,门口忽然传来宋严帝的笑声。
“昭阳,你个小东西,又不等父皇,自己吃独食!”
宋韫起身,换上笑颜,扑过去抱着宋严帝的胳膊撒娇,“父皇,是您回来太晚,儿臣饿得受不了,就先和母后与三皇兄吃了。”
宋严帝像才看到三儿子似的,冷冷一点头:“老三也在。”
宋弃躬身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宋严帝摆摆手,没再理他,拉着宋韫笑道:“刚跟你大哥商定好出发的事——明儿就要走了,你没什么要跟父皇说的吗?”
宋韫望着面前的父皇,心里突地一疼。
他事事为她着想,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她却三番五次将他推到众人面前,任天下人诋毁他、唾骂他昏君无道。
宋韫攥起拳头,想到身后的宋弃,扬起脸笑道:“有呀,儿臣要父皇长命百岁。”
宋弃,宋鼎,这次我绝不能让你们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