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永康帝和王仲愣着了。
“安夫子,这话您可不能乱讲。”
王仲急得跺脚,他说的事情若是真的,那这件事可就不是件小事了。
“您知道您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王仲声音不免微微大了些,永康帝不停的用手摩挲着自己柔软的袍子,王仲知道永康帝这是默许他继续问下去了。
安博仁瞧着王仲的眼睛,又瞧着默不作声的永康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
“每月朝廷款项入账后,草民都会将这笔款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给娘子作为孩子们吃食以及收村民水果的开销,另一部分则由我保管,负责学堂这些笔墨纸砚以及修缮维护,每一笔账,草民夫妇二人都有记录,这是草民的那本,如果您需要,草民去跟娘子要她那份。”
永康帝接过安博仁双手递上来的小本子,一页页的翻阅着,这小本子也不知是第几本了,因为开头的第一页是从前几个月开始的,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之前的账本都在草民家里,从草民收到朝廷的第一笔都有详细的记录。”
“不必了,朕信你。”
永康帝一边翻着安博仁的小账本一边咬着指甲,这是他生气又紧张的表现,他不敢看安博仁,他没有办法想象这么点银子之下,这夫妇二人究竟是顶着怎样的压力在做这样一件事情。
他想起安博仁这些年来有时还要去山那头的员外家给人抄书来补贴到学堂里,就连这些私活的进账也一项一项标明白了。
永康帝再面对这些孩子与安博仁夫妇只觉得压抑,他站起身,带着安博仁的账本逃也似的回了自己住的屋子里。
“这个事情,现在是谁在负责的?”
永康帝十分平静的问道,可王仲就是觉得他生气了,而且是动怒的那种。
“朕还真是不知道,朕的大永朝竟是穷到了这副模样,不但官官相护,就连这十两银子也要贪。”
永康帝甚至笑出了声,他先是低低的冷笑了几声,随后放声大笑。
“你说,好不好笑,连十两银子也要贪,十两也要贪!”
永康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随后一瞬间变了脸,将桌子上摆置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破碎的瓷片飞溅在王仲脚下,王仲吓得缩了缩脚,随后“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也不顾膝盖下碎片满地。
“陛下息怒。”
“这事,你知道吗?”
永康帝冷冷的问,随后又分裂般的自言自语道。
“你不过就是个奴才,你知道什么呢?”
王仲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破碎的瓷片刺进他的膝盖里,有滴点鲜血在瓷片上开出血红色的花。
“下去吧。”
永康帝冷静下来后瞧见了瓷片上的鲜血,咳了两声。
“找太医去瞧瞧腿上的伤。”
王仲谢了恩,赶忙出去,永康帝正在气头上,谁来触这个霉头谁倒霉。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关上门退了出去,徒留永康帝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仲找了个人暂时替自己顶着,捂着受伤的腿朝随行太医住的屋子里去了。
窗外的风吹着一摇一晃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王仲坐在太医的屋子里,一条腿搭在椅子上,随意的瞧着窗户外投下的一道道光影。
破碎的瓷片早已扎进了肉中,太医拿了镊子正在一点点给王仲往出挑,王仲低头瞧着那尖尖的镊头,每一下都深深的扎进了皮肉里。
待到清理完伤口中的碎瓷,王仲已经疼的满头大汗,太医给他把伤口细细的包了起来,再三嘱咐他不要见水,等它慢慢结痂。
王仲表示记下了,一瘸一拐的又回永康帝那里伺候去了。
太医轻轻叹了口气,今日王仲伤成这般,怕又是天子发了火,但愿天子不要因着生气伤了身子,他还是不想这个时候去承受天子无缘无故的迁怒。
王仲站在门外,永康帝坐在屋里,空气中的沉寂仿佛能压死人。
永康帝在屋里半天没什么声音,王仲也不敢随意打扰正怒气冲冲的永康帝,他站在门口,仰头看着空中慢慢飘动的云。
这些人真的是触及到永康帝的底线了,王仲想了想,这些钱每个月是由户部拨下来的,区区十两银子,户部侍郎应该不会为了这般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余下的便是层层剥削,大家都认为自己只拿了一点,不会被发现。
却没想到,这层层下来,这缺口居然累积到明面上来了。
安博仁这学堂开办了十几年,他们这些人加起来竟从这学堂处生生贪出了几千两的雪花银。
王仲觉得有些窒息,一墙之隔的外面,孩子们陆陆续续的放学回家了,欢声笑语似乎也让这个沉寂许久的宅子又焕发了新的生气。
他们怎么忍心,又怎么舍得?
畜生。
王仲咬着牙在地上吐了一口,心中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最好是把他们全揪出来,将这些贪了的银子照数奉还。
王仲是这么想的,但永康帝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这些朝臣中有人在贪,很久之前就想着把这些人揪出来的,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
既然如此好的机会送到了他手上,他不仅要这些人把贪了的银子还回来,还要让这些人再也没有贪的机会。
远在朝堂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场可能会吞噬所有人的风暴,正在悄然而至。
永康帝想了想,他只知道这个银子是由户部拨款,然后一层层下发,具体经过谁的手,他还确实是不太清楚。
如今眼下最麻烦的事情反倒是他来安乐村的消息朝中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如果他是他们,会怎么做?
他将王仲叫了进来,瞧见王仲一瘸一拐的腿。
"腿严重吗?"他声音平静的问道。
"多谢陛下惦记,倒也没多严重,只是看着吓人了些。"
"安乐村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朕自有打算。"
"是。"
"朕知道有人监视着朕,若是有人打听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陛下是真心实意请安夫子去朝廷新办的学堂教书的,是那安夫子不领陛下的心意,陛下不值得为这般小事生气,气坏了身子。"
王仲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说辞。
永康帝满意的点点头,王仲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知道,这关他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