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空中飘散的符灰外,姜芜还给周府下了结界,若是有妖强行破结界而入,身子便会被绞个粉碎。小黄在整个周府里上蹿下跳,将姜芜给的铃铛挂在她指定的地方,一人一兽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点,姜芜被付喜强留在右相府中用膳。
“白芷,你让她们都下去吧。”
“是,夫人。”
白芷得了付喜的吩咐,带着屋里所有伺候的丫鬟在院子里等着,没过多久便听到里间在叫她的名字,她推开门,询问付喜有何吩咐。
付喜背对着她,目光来来回回打量着桌上的几道菜。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我刚刚吩咐厨房的有没有羊皮花丝这道菜?为什么还没有上?”
白芷微微思索了一会,告诉付喜当时是吩咐过的,这就去厨房催一催。
“等等。”
白芷正准备出去时,付喜转过身喊住她,这一转身让出的半个身位,让白芷看到了姜芜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姜芜的脸,在如意铺门口,在疾驰的马车中,白芷眼中的姜芜一直都是被白纱覆盖着的,而摘下幕篱的她,那张脸像极了周府的小主子,可细细看却是略有不同的,小主子偏爱艳色的衣服,即便是体弱出不了门,都要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眼神里流露的都是骄傲与对外面的渴望。
可这位姜姑娘不一样。
她周身都冷冷清清的,话也少的可怜,就连生意人常挂在嘴边的客套话,她都说的极少,她的眼神里充斥的更多是坚毅与无所畏惧的勇敢。
“再让厨房炖两盅乳鸽汤过来吧。”
付喜的声音打断了白芷的沉思,白芷手忙脚乱的应了句是,赶忙退着出去了。
踏出门槛的那一步白芷走的格外费力,怪不得,怪不得姜芜来的时候要全程带着幕篱,她这张脸一出现在右相府,势必要引起不小的骚乱与误会。
“白芷姐姐,你怎的看起来心事重重?”有小丫鬟瞧她心不在焉走路的模样,脆脆的问了一声。
“无事。”
白芷拍了拍自己的脸,暗示自己打起精神来别想这么多,小主子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够解决的,她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已经足够了。
将付喜的吩咐传达给厨房后,白芷又回到了付喜住的院子里。
屋子里,陆陆续续上来的菜占了小半个桌子,姜芜说付喜太客气,付喜说姜芜太见外,二人正准备用膳时,白芷从外间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给姜芜行了个礼。
“抱歉扰了姜姑娘的兴致,我家夫人最近都没有好好吃过饭,奴婢奉相爷的命令来伺候夫人吃饭,还望姜姑娘海涵。”
“无事,相爷如此记挂夫人,夫人也应当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坐在一旁的小黄摇着尾巴,小小的叫了一声。
“姜掌柜这猫可真有意思,它喜欢吃什么呢?我让人去给它备着点。”
“它都是跟着我吃,我吃什么它吃什么。”
姜芜将小黄随身携带的小饭盆掏出来,将自己碗里混杂在菜中的香菜与葱一点一点挑在小黄的小饭盆里,小黄立刻将小饭盆舔了个底朝天。
“姜姑娘也不吃葱和香菜吗?”
付喜与白芷互相瞧了一眼,二人几乎是瞬间便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不怎么吃。”
“这样啊,那下次姜姑娘来,我便不让厨房放这些东西了。”
付喜低着头,用汤匙舀了一勺乳鸽慢慢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心事重重,强撑着喝了小半碗乳鸽汤,又拿筷子挑了几口菜,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小黄在一旁吃的痛快,付喜便将桌上的菜往小黄的小饭盆里面夹,切的细细的羊肉丝,炒的翠绿的青菜,炖的奶白的汤汤水水,凡是桌上有的,她都给小黄夹了一遍。
“多吃点,多吃点。”付喜碎碎念着。
“您也多吃点。”姜芜在一旁接话提醒她,又接着说。“下次您去的时候,可以进来坐坐喝杯茶。”
付喜愣了愣才明白姜芜说的是什么意思,自从知道周梦芜殁了后,她日日都藏在如意铺的拐角处偷看姜芜,尽管姜芜与周梦芜无论从性格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大相径庭,付喜却仍能从她身上看到周梦芜的影子,这大概是她最后用来催眠并麻痹自己的方式。
“好。”付喜应了她。“姜掌柜什么时候去看那吴秀才的尸首?我给相爷说一声。”
“明日吧。”
“明日正好相爷休沐,让他与你一同去吧,有他在你行事也方便。”
用完午膳,姜芜向付喜提出告辞,准备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去验尸所需要的东西,付喜将她送至马车前。
“姜姑娘。”付喜在她上马车时在背后叫她。“我想要一个真相,无论这真相有多血淋淋,我都能够接受,我就想知道,芜儿到底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传闻您通阴阳识鬼怪,您如果遇见了芜儿,记得告诉她,让她有机会就回来看看,若是她记不得回家的路,就寻我房子里那盏她惦记了许久的琉璃灯盏,那琉璃灯盏我永远给她留着。还有,我与她爹都挺好的,让她别惦记我们,早日投胎转世了去。”
姜芜回头,付喜撑着单薄的身子站在风里,她鼻头红红的,有几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姜芜将她耳边被吹散的鬓发捋到耳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转身上了回如意铺的马车。
姜芜走后,白芷扶着付喜慢慢往回走,二人皆心事重重,白芷想起桌上姜芜用膳的偏爱与忌口,都与丢了的小主子像了个十成十,真的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个人吗?
“今日姜姑娘的事,你莫在相爷那多嘴。”付喜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玉佩。“你拿着这玉佩去找我父亲,让他寻几个人暗中查查这姜姑娘的来头,我父亲要是问起,你就实话跟他说就是了。”
“是,奴婢下午便去。”
白芷伺候付喜躺下后,依着付喜给写的单子去库房准备她带给付家夫妇的几件好物,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后,白芷便随着马车出发了。
路上她与刚刚下朝的周幽明打了个照面,周幽明瞧见了她,顺嘴问了一句,问她干什么去。
“夫人前几日给娘家二老做了护膝,让奴婢今日趁着天暖和给二老送去。”白芷捏着帕子,行了个礼笑着回答他。
“夫人呢?”
“夫人用完午膳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就睡下了。”
周幽明听说付喜的身子又不舒服了,催着赶车的小厮让他快些回去。
付喜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们都在低着头干自己的事情,他推开内室的门,开门时惊醒了在床上浅眠的付喜,她支起身子揉揉眼睛,撩了一把床边的薄纱。
“谁啊?”
“我。”
听到周幽明的声音,付喜才放下了心,又重新躺了回去,周幽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白芷说你身子又不舒服了?”
“没有,你净听她瞎说,只是中午用了午膳之后觉得有些困乏,总是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那你身子若是不舒服,定要立刻去请郎中来看,别嫌麻烦一直拖着,这大多数病啊,都是拖出来的,日积月累这才拖出了病根。”
周幽明扶着她坐起身,又往她身后塞了个靠枕,二人难得的坐在一起说了会话,周幽明听说姜芜今日来过,诧异的问事情是否有新的进展。
付喜将姜芜查到的房梁上的爪印以及她的猜测原原本本跟周幽明说了一遍。
“她说,想去看看那吴秀才的尸首。”付喜试探性的问道。“明日休沐,我们也和她一起去吧,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新的东西。”
“那县衙路又颠又远,你身子才好没多久,这一来一回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不碍事的,我身子已经好许多了。”
周幽明看着眼前的人,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子能够在短时间内衰败的如此厉害,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从平日里拉着他跑东跑西到现在站在那里好似风一吹就倒,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皆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他要去哪里寻心药呢?
“好,那我让他们多给你备几个垫子。”
“我只是身子弱,又不是那铺子货架上摆的瓷娃娃,一碰就碎,你不必这么紧张。”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了。”
付喜手指绞在一起,她嫁给他十几年来,几乎大事小事都热衷于与他分享,在他面前,她是没有秘密的。
“别掰了,手指头都快断了,你肯定有心事,夫妻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
“没呢。”付喜看着他的眼睛。“就是想起刚刚看铺子账本的时候好像有笔账看错了,有些恼自己没用。”
“夫人万万不可这么想,若是没有夫人在内宅操持家里,我又如何在外安心辅佐陛下?我今日今时能有如此成就,夫人也功不可没。”
三两句话,将付喜说的心头阴霾稍稍散了些。
“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备饭。”
付喜掀开被子下了地,唤了白芷半天才想起差白芷去娘家送东西了,便喊周幽明身旁的小厮去厨房吩咐人把饭摆上来。
“我这睡了一下午,身子都酥了,看到你才总算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做了。”
付喜夹了一筷子羊皮花丝到周幽明的碗里,听周幽明念念叨叨同僚之间的那些八卦传闻,说到右相蔡宏文的时候,付喜皱了皱眉。
“我那日,似是在如意铺看到了他。”
周幽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此话当真?”
付喜点了点头,又迟疑了一下。
“看起来有些像,我不太确定。”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他那女儿近些日子也是个不省心的,闹了许多事情。”
提到女儿的话题,二人话音戛然而止,皆是沉默,蔡彤彤与周梦芜何其相像啊,周梦芜爱上了那家徒四壁的吴秀才,铁了心的要跟他走。而蔡彤彤,爱上了花楼里唱曲的戏子,一厢情愿的要迎人进门。
更可怕的是,以蔡彤彤现在的疯狂程度,她完完全全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周梦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