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在第三天的傍晚醒来,炙炎守了她整整三天没有合眼。
照麟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姜水想,自己真是个罪人。
赤翡的身躯留在了太华山,她食言了,终究没能带他们回家,把他们留在了他们保护的那片土地上。
姜水猩红着眼睛,一醒来就开始掉眼泪,炙炎于心不忍想把她抱进怀里,她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眨眼消失在了紫重宫。
她的法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不足以支撑她到她想去的地方,她直直地从云端跌落,失重的那一刻她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就这么死了也好。
她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炙炎接住她单薄的身体,眼睛湿润:“你想去哪里,父君带你去。”
她看着面前的魔君,眼神陌生:“天台山。”
炙炎神色一凛:“小水你……”
“父君你不是知道吗?他身上放着我的心,无论他在哪里我都知道。”
她站在汤谷猎猎的风口,这里还残存着他的味道,她感受到,她的那颗心,消失在汤谷深处,那么那个人,也一定在那里。
“我的心就能挡住这劫难吗?”
“父君,该死的人,其实是我对不对?”
炙炎摇头:“胡说,你怎么会该死呢?没有人该死。”
“那君华为什么死了?死在炼化五彩石的汤谷里,我就是五彩石啊,要死也应该是我死啊。”
炙炎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沙哑着声音开口:“父君,我出生到现在的每件事都记得,你其实不用瞒我,万重楼最高层,根本就不是关系到魔界安危的宝物,是我的身世,我的归宿对吗?”
当时她被炙炎拦住,没能见到最高层的秘密,但是一百年前的君华,他登上了最高层,一定见到过。
炙炎说:“是,是又如何?那个凡人是自愿代替你跳下去的,机缘巧合下你给了他你的心,让他多活了两百年,他为你死是心甘情愿,又有何不可?”
她陌生的眼神刺痛了他,她哑着喉咙说:“可是父君,弱水里淹死的人,业火里被烧死的人,他们都会投胎转世,妧妧会,赤翡也会。”
“这场天灾里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只有君华,他不会再有来世了,只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明明知道,这是炼化五彩神石的汤谷,可他只是个凡人啊。”
他只是个凡人,半路出家成了仙,原本他是求长生不老的,却为了她,永远错失了轮回。
女儿哭得声嘶力竭,炙炎想要抱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说:“该死的人是我。”
“告诉我,君华是怎么死的,他用什么办法阻止了这场灾难?”
她娘亲去世时她被炙炎捂住了眼睛没有看到,君华死时她在千里之外的太华山,因而没有见到他们是如何开启恐怖噬人的汤谷。
“不,小水,别这么说,父君不会让你死的,父君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报应,是父君的报应,不是你该死,你怎么会该死呢?”
“你刚出生时,父君咄咄逼人,催你娘亲把你丢下汤谷,以为牺牲你一个就能化解天堑之劫,如今落轮到自己,才知道你娘亲当日的痛苦万分。”
“父君错了,父君错了啊,你娘亲说得对,你有呼吸,有心跳,有血有肉,你同这世间亿万生灵都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
“父君一千年前曾亲手将你递向汤谷滚滚的岩浆,一千年里,每每午夜梦回都在后悔自责,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差一点点就失去女儿,如今为父好不容易将你养大,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你去送死?我女儿为何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地存活在天地之间?”
“父君手握魔界大权,数万年征战四方,手上鲜血无数,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要说一个成君华,就算再来百个千个,父君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你不要再说什么自己该死的话,你从未做错什么,所有的业障都在父君身上,要死也是父君该死。”
姜水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哭像笑,笑也似哭。
君华难道就不是有血有肉有呼吸有心跳吗?他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
可是她又哪里来的资格责怪炙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魔君怀里抱着眼神空洞的女儿,跪向天台山巍嵩入云的高峰,痛声高呼:“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女儿,你的孩子,救救她吧。”
没有人回应他们。
姜水想,要是一千一百年前,娘亲没有那么心慈手软就好了。
如果她在还是婴儿的时候死去,炙炎不会对她有这么深的父女之情,君华不会被自己撺掇修仙,妧妧不会为救她而死,照麟也不会失去她,赤翡还是自在地做着东荒霸主。
她还活着,她在乎的人却都一一离开了她,那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才是最该死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