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时黎的到来,萧溢之有些困倦地睁开眼,对她毫无防备。
自从萧溢之成为太上皇后,服侍他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萧灼说是要供养他,其实压根没管过他的死活,就这么扔在宫里,平时身边只有一两个太监守着。
萧溢之以前的妃嫔大多都被萧灼遣散了,萧溢之为此无比生气,但萧灼硬是以太上皇身体欠佳风月不宜为由,禁止了太妃们的探望。
平时萧溢之身边就两个老太监伺候着,老油条们精得很,惯会看人下菜碟,见萧溢之失势,一个个疏于照顾,完全不把他这个太上皇放在眼里。
强势了半辈子的萧溢之,继儿时以后,又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无视被人欺辱的滋味。
“那个孽种!不识好歹的杂种!当年朕就该杀了他,让他死在他娘那个下贱的贱货肚子里!”萧溢之只能在深夜咒骂萧灼,以此泄愤,但他渐渐发现,他连咒骂都无人在意。
南宫偏僻而安静,萧溢之待在这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
萧溢之最受不了的便是漠视和冷待。
这几乎要把萧溢之逼疯。
唯一让萧溢之感到宽慰的,是苏蝉衣居然遵守着当时在大殿上的承诺,继续当女官,时不时会过来关照一下他。
萧溢之问过苏蝉衣图什么,对方笑道,臣说过要侍奉陛下,自然就会陪陛下到最后。
萧溢之见她真诚笑意,对于以前对苏蝉衣的猜忌和打压,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苏蝉衣竟然是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
难怪以前苏蝉衣这么讨后宫妃嫔的喜欢,现在自己也喜欢上了她的真诚热忱,可惜时机不对。
但以前那样对她,她也不能怪朕啊。萧溢之反思自己不过三秒,又开始找苏蝉衣以前的错处。
以前苏蝉衣可是在朝堂之上把他的文武百官怼了个遍,去魏州也是她自请要去的!当时这小丫头片子气死人了,自己打压她也情有可原。
于是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悔恨之意又被心中的诡辩填平,萧溢之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萧灼那个逆子,一边隐隐期待着苏蝉衣能多来看看自己。
萧溢之被幽禁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半年了,半年来,他没有一天不煎熬,没有一天不想冲出去把萧灼杀了夺回皇位。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萧溢之憎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尤其是在享受过帝王的权力后,更是产生了无限的戒断反应。
眼下,时黎进来,将手提的宫灯放在一边,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室内的一盏灯。
顿时幽暗的屋子被照亮,映照着女人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晰。
这间屋子太暗了,时黎站在那里,仿佛唯一的光源,让萧溢之忍不住从床上起来,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时黎已经小半个月没过来了,萧溢之本想表达一下思念之情,奈何依旧拉不下脸面,只得硬邦邦地开口:“这么迟了你来干嘛?朕要休息了。”
说完萧溢之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确不该这么说。
紧接着,脑海中提示悔恨值上升到了50%。
时黎微微一笑。
时黎笑得很温柔,不知为何,在火光闪烁摇曳的阴影之间,这笑容无端显得有些阴森。
时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顾左右而言他:“新帝登基半年了,您不想知道他现下如何,家国百姓如何么?”
萧溢之眉头一锁。
萧溢之完全不知道时黎想干嘛,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一想到萧灼就心生厌恶,不顾时黎在场,他直接骂道:“逆子,朕关心他干什么!贱人生的杂种,朕就不应该容许他出生!”
说完萧溢之有些担心苏蝉衣将这话告诉萧灼,但转念一想,自己明里暗里骂了萧灼这么久都没人管,估计萧灼压根不关心他说过什么。
听了萧溢之的辱骂,时黎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连面上的笑容都没减少一点,就像覆盖着一张微笑的假面。
她笑道:“新帝止战,减赋税,兴经济,重发展,如今百姓好过了很多,纷纷高兴着遇到了一位仁君。”
萧溢之不是蠢货,如今听完时黎的话,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
“你今天到底是来说什么的?”萧溢之冷冷地质问。
“更深露重,臣心绪烦乱,夜不能寐,故来一叙。”时黎神色自若,“臣想找您聊聊天,想必您宽容大度,必不会介意。”
萧溢之反复确认了一番,的确只有苏蝉衣一人前来,他没必要怕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况且苏蝉衣本就常常口出狂言,做出这么随性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见萧溢之只是警惕地盯着自己,不再说话了,时黎继续道:“其实啊,百姓们不会因为萧灼登基而高兴,也不会因为您退位而遗憾,谁在这个位置上,跟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想过点安生日子,谁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就歌颂谁。”
说到这里,时黎干脆找了个座椅坐下,一副说书人的派头:“所以,您一直咒骂新帝全是无用功,您之所以被推翻还无人在意……只是因为您不得人心罢了。”
萧溢之忍着不适听到这里,终于暴怒:“你住嘴!他萧灼是忤逆纲常,谋权篡位!你这番话,无根无据,满口胡言!”
“好,那您认为自己在任时做的一切便无错?哪怕言官们指责您手段残忍,并非明主?”时黎压根没被萧溢之的盛怒唬到,反而直接反问。
萧溢之气急:“朕在位时励精图治,不过严厉了些,那些言官不过看如今是萧灼掌权,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而侮辱于朕罢了!”
他死死盯着时黎:“苏蝉衣,你当年在大殿上公然忤逆朕,朕都给你网开一面,当时未见你感激涕零便罢了,如今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朕!”
“那不是因为您当时有私心嘛,想纳我为妃,不是么?”时黎直接拆穿了他以前的色心。
“闭嘴!”萧溢之彻底被激怒,“那是朕的恩赐!”
“好了好了,消消气,有话慢慢说。”时黎无所谓地摆摆手,“刚刚您说我没资格评价……行,那臣想问问——”
说到这里,时黎散漫的神色瞬间变了。
她的愤懑,她的恨意,她的不甘,她的杀意,蓄积已久,在这一瞬间,完全爆发!
“你又有什么资格,逼死楚淮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