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沈长老赫赫大名,今日终于得此一见,实乃晚辈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此时正坐在沈宁爻对面。
他身着靛青长袍马褂,头戴巾帽,脚踩布鞋,手握一把墨竹玉柄扇,一副温润如玉的气质,和寻常修道之人格格不入。
沈宁爻听了他的追捧,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正想假模假式地回捧一番,可谁知这位白面书生压根没给她插嘴的机会。
“沈长老不愧为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气质非凡。眉入云鬓,目若点星,长身玉立,风姿卓雅。您这位徒儿也是气质非凡……”
沈宁爻的嘴张开后又闭上,如此重复几遍,最终只得尴尬地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褚玉察觉到沈宁爻插不上话的窘迫,猛地将落星剑砸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云宗主,我师父有话要说。”
她语气淡淡,眉心微皱,对这人十分不满。
这位口若悬河的书生打扮之人正是云阳教的新宗主,云陈。
他前两日曾写信约沈宁爻见面一叙,可谁知这信寄出后便石沉大海。
行动力极强的云宗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快马加鞭赶来昆仑虚登门拜访,将沈宁爻堵了个正着。
如此,才有了三人在酒楼会面的场景。
“云宗主啊,您的事情其实我都知晓了。”
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的沈宁爻干笑着。
“但我实在是琐事缠身,想帮助云宗主之心迫切,可惜抽不出时间呀。”
在昆仑虚赏花逗鸟一月有余的沈宁爻,此刻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沈长老,有言道一诺为重百金轻啊,虽然您的巧舌如簧也令小生十分佩服,但是阿信说您近日来是空闲得很,终日在昆仑虚无所事事。”
云陈一语道破沈宁爻的虚话,顺带着教育了她一番。
然而扯谎被当面点破的沈宁爻并未感到羞愧,而是率先皱眉质问道:
“你如何得知我在昆仑虚中的行迹?”
这人看似和眉善目,话中尽是夸赞之词,但那双桃花眼深处透露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精光。
还有他口中的阿信是谁?
云陈对沈宁爻脸色的阴沉视而不见,继续我行我素地说着话。
“那日我将阿信送去,本想拜托它把我心中的苦难倾诉与您,可谁知迟迟等不来音信。后来我终于同阿信重聚,却不曾想它被沈长老您折辱成了这番样子啊。”
几张皱皱巴巴的信纸从云陈袖口中飞出。
它在空中扭曲、翩转、翻飞,沙沙作响。
没鼻子没眼的信纸竟是作出了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神情激愤地控诉着沈宁爻的恶行。
见此情形,沈宁爻终于想起了这云宗主是什么来历。
云阳教,修的乃是舞文弄墨的儒家功夫。
以笔为剑,以墨为锋,狼毫笔一出,断人生死。
她不禁暗道,昨日还是不够谨慎。
竟然被这几张信纸算计了。
既然躲不过这位云宗主,那就只好认命了。
沈宁爻将飞在眼前,惹人心烦的信纸拍在案上,强挤出一抹笑容。
“云宗主有求,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方才只是试探一番云宗主您的诚心罢了。”
她心想,这个帮恐怕不得不帮了。
但是昆仑虚和云阳教素来没有瓜葛,这人为何会找上自己?
“只是不知,云宗主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寻我求助呢?”
云陈见沈宁爻这是要答应帮自己了,神色更加激动,一对浓眉几乎要飞上天。
他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桌子,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清了清嗓子,一副准备开始说书的样子。
“沈长老有所不知,这就说来话长了,您且听我娓娓道来——”
“两句。”
褚玉又用落星剑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云陈正要开口,却再次被褚玉打断。
即便如此,他面上也毫不失态,而是赞许地看了看对方。
“沈长老的爱徒果真是果敢爽利,颇有个性。”
见褚玉又要拿剑,连忙道:“三句,我三句说完。”
“云阳教早些年在老宗主手中做了许多恶事,对此我向清风门与江月门致歉。
您在比武大会上大放异彩的另一位爱徒,江月门孤女江音,不日前寻上了我云阳教。
可谁知,紧接着金门宗便带着大队人马杀来,夺了我们老门主的性命。”
云陈这三句话中,只字未提所求之事。
但是沈宁爻听懂了他的意思。
江音所做之事与云阳教老宗主之死直接相关。
虽然这位年纪轻轻的新掌门不是来寻仇的,甚至老宗主身死他也脱不开干系。
但是免费的人情,不用白不用。
云陈这是借着江音的事来逼她帮忙了。
“云宗主话中之意我都明白,您也不必再同我打哑谜了。”
沈宁爻见云陈正准备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便主动发问:
“不知是金门宗哪位弟子抢了您的仙君会信物呢?”
云陈“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故作风雅地在自己身前扇了两下。
“沈长老果然直爽,抢走小生信物的正是金门宗饕餮长老大弟子金无止。”
“废物。”
褚玉低声嗤道。
比武大会第一场中,她曾将金无止打到爬不起来。
云陈当面被骂废物也不生气,而是坦然道:“小生确实不擅刀剑,那金无止威胁我不交出信物,便取我性命,这我哪敢不从呢。”
沈宁爻点头应下。
“你可知金无尽现在何处?”
云陈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金丝笼,里面关着几只黑白相间的蝴蝶。
“当然,那日他夺取信物时,我留了一手,在那信物之上撒了我云阳教特有的墨汁。而这几只墨蝶嗅到墨汁的味道,便会追寻而去。”
沈宁爻收下墨蝶,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云宗主,若是金无止已经将信物滴血认主了呢?”
云陈仍是满脸儒雅的笑容,看不出心底的计谋。
“小生我仰慕仙君会日久,实在是很想去一睹风采呀。”
这句话内的意思是,如果信物已经被滴血认主,那便杀了金无止夺回信物。
沈宁爻见他一副成竹在胸之姿,便也懒得多嘴,叫上褚玉离开了。
“师父,那人好讨厌,一张嘴絮絮叨叨吵得人头痛,你为何一定要帮他。”
褚玉方一出门,便好似没骨头一般,挂在沈宁爻身上。
她义正言辞地控诉着,丝毫不担心门内的云陈会听见。
沈宁爻将褚玉那只不安分的手从她腰上打下。
“云阳教新宗主上任,多少得给他留几分薄面。
而且他知道阿音的事,若是添油加醋一番,对江月门复仇不利。”
“又是为了她。”
褚玉把下巴搁在沈宁爻肩膀上,被打掉的手重新抱紧了她的腰,语气中是满满的醋意。
“那我们真要替他杀了金无止?”
沈宁爻摇摇头。
“云宗主收到信物后却不滴血认主,而是放出风声引人来抢夺,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褚玉轻抚着沈宁爻腰的手,闻言愣了一下。
“师父你的意思是,他以信物为饵,有意借我们之手除掉金无止?”
沈宁爻仔细端详了一番金丝笼中的墨蝶,随后将它们放了出来。
“金无止该死,但不应该为此事而死。
若是我们今日对那位云宗主言听计从,岂不是成了好捏的软柿子。”
沈宁爻微笑看着墨蝶兀自向前飞去,不知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