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葳落进了一堆白骨里。
井不算深,只有五六米,下面是个地窖似的空间,阴寒得要命。
玄葳掏出了从庙里顺来的黄符纸。
说来也是心酸,正儿八经的一个神,现在居然只能用玄术,跟个道士也没区别了。
这里的气息太过污浊,一点儿灵气都榨不出来,玄葳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咬手指。
血色符咒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玄葳目光搜寻一圈,在左上方蓦然一定,符纸脱手而出。
“破!”
符纸吸附之处应声爆裂,潮腥黑土炸落后露出榕树虬曲粗壮的根。
缠绕的根中央散发着隐约的光,晶莹透亮。
纷飞的符纸碎片粘在森森白骨上。
“起!”
奇诡的景象发生了,一块块白骨像有生命一样,自动组装成一具骷髅架子,或站立或膝行,不约而同向着光源处前进。
随着玄葳的指令,撕咬扯断榕树的根须,顺着树根爬上去挖掘那颗发光的石头。
那是变异榕树的晶核。
玄葳和闻浪双管齐下,树干和树根一起受到重创,整棵榕树都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抽动。
井壁上蜿蜒匍匐的根茎扭曲着,泥土灰尘不断掉落,直到大块的岩石也跟着砸下来。
井快塌了。
“分!”
骷髅架子如列阵的士兵分开一条道,玄葳的速度快出了残影,一跃而起,牢牢攥住那颗足有拳头大的晶核,整个人悬在空中。
离两分钟还有二十秒。
玄葳另一只手攀着主根,手腕纤细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青筋浮现。
主根附近的分支在她身上鞭笞,留下道道血痕,玄葳面不改色,下一刻,手如利爪,咔一声,将晶核整个儿从根上挖了下来。
像巨兽活生生被掏空了心脏,榕树发出濒死的喘息。
倒计时五秒,闻浪砍下了最后一刀。
树干从地面附近断裂,庞大的树冠轰然栽倒,压垮了一侧围墙,震动声在半山腰久久回荡。
最后一秒,闻浪将其连根拔起的同时,井下的空间也彻底坍塌。
四周地面下陷,唯有榕树原先所在的圆坑里,神色冷然的女孩顺着被拔出的树根,轻盈身躯凌空而起,明媚的橘色裙摆如花朵盛开,而后飘然落下。
宛如这片腐朽肮脏的土地上,仅有的,一尘不染的亮色。
闻浪忽觉他胸腔某处狠狠震颤了一下。
她就落在他面前。
脚步踩在他心尖。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刻里,玄葳脸色一凝,猛地朝他扑过来。
闻浪下意识伸手接住那具柔软的身躯,一个天旋地转就被压在了地上。
他一怔,还没来得及调笑几句掩饰他突然沸腾的心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呻吟。
玄葳坐了起来,闻浪回头,看见如一左胸口穿了个洞,还冒着火星子的断枝卡在他血肉里,边缘的皮肤已经被烧焦了。
更远一点的地方,表情木然明显已经迷失在幻境中的小可,抛掉手里燃烧的木枝,几个火球接连次朝他们飞来。
如一调动身体里最后一点异能,化作水流挡下了火球。
与此同时枪声一响,小可的额头出现一个血洞,缓缓倒了下去。
空气中最后的妖异花香散去,四周归于死寂。
玄葳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心想难道是她那一掌劈轻了?不过这树倒的时候动静这么大,震醒了也很正常。
嗯,不是她失手。
闻浪面无表情吹了下枪口的烟。
下一刻突然调转枪头向下,正对着如一的心口,“这么想死,不如我再给你补一枪?”
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家伙来替他挡,玄葳既然发现了偷袭就不会让他受伤,就算伤了也不会是要害。
再退一步,凭这家伙的实力,即使要挡,即使四肢受伤行动不便,也不至于让自己受这种致命伤。
除非是故意的。
如一脸白如纸,勉力勾了勾唇。
“panther,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他胸口的血流得飞快,在他身下聚成了一滩血泊。
闻浪无动于衷,“不,我不了解你,你更不了解我。”
如一轻咳着,声音弱得几乎要听不见。
“抱歉。”这是他最后一次说抱歉了,“这一次,就当是……我还给你的。”
闻浪垂眸站在原地,双眸陷进睫毛的阴影里。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
“我不需要。”
如一仍旧微笑着,眼里的光却在熄灭,生机也在逐渐流逝。
“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咳咳……告诉你。”
“那次的药……其实,是闻涛,咳,给我的。”
闻浪瞳孔微缩了一下。
几秒后,蓦地哂笑一声。
多讽刺,事到如今,他竟然也没觉得多意外了。
血液流失,温度流逝,如一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脱离躯体。
他总算要死了。
真好。
自欺欺人这么久,事实上,他早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他看向不远处被风衣盖着的女孩。
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恬静,美丽。
玄葳见他挣扎着往前挪,走过去将女孩抱起,回来放到他身边。
如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孩抱进怀里,眼中再次焕发出返照的光芒。
他亲了亲女孩的额头,望向玄葳。
眼里盈满卑微的渴望与乞求。
他执着地望着,直到那光芒一点点变得空洞。
在它彻底消逝前,终于听到玄葳给了他答案。
“如果你的灵魂能撑到赎完所有罪孽的那一世。”
“你会再见到她。”
风起,风又止。
男人拥着他心爱的女孩,手里攥着红布条,微笑着在血泊中闭上了眼。
……
玄葳坐在庙门前的大石上,啃着闻浪塞给她的面包火腿,欣赏天际的落日。
榕树一死,幻境自散。
没有黑夜没有断崖,此时又已是山间的傍晚。
身后传来沓沓脚步声。
玄葳没回头,只是伸了个懒腰。
“埋好了?”
“嗯。”闻浪应了声,走到她身边坐下。
“没想到你看起来那么讨厌他,倒还愿意给他收拾个葬身之地。”
这世道,别说入土为安,能留个全尸都不容易。
闻浪望着天际最后一缕光,难得没有一贯懒散的笑,也没有那副说着要给人补枪的冷冰冰模样。
他沉默了会儿才道:“我只是讨厌背叛。”
玄葳挑挑眉,表示洗耳恭听。
闻浪眼中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趁玄葳不注意偷偷捏了下她的尾巴。
又趁她炸毛前开口:“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也行。”
“犬獒效应,听说过吗?”
当年幼的藏犬长出牙齿并能撕咬时,主人就把它们放到一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封闭环境里,让这些幼犬自相撕咬,最后剩下一只活着的犬,这只犬称为獒。
据说十只犬,才能产生一只獒。
玄葳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闻浪像个旁观者陈述故事那样,很平静地说:“我和他就是第一批犬里,经过一轮又一轮筛选,最后剩下来的两个。”
他们是组织最成功的作品,被命名为黑豹和白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