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槐县县令一番悲愤控诉后,赵羽还未说什么,他身边跟随而来的人中倒是有个不长眼色的太监几番想呵斥,都被赵羽用眼神慑了回去。
那太监表面恭敬,背地里暗戳戳地翻着白眼,心道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这次就是被推出来祭天的,还耍什么威风。
他转了转手中的拂尘,吊起嗓子,“萧县令可要慎言呐,三殿下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解决这旱情,以三殿下的金贵之躯和才德诚心,必能求得老天爷降下甘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
“三殿下,奴才说的可对?”白面无须的脸上堆着笑,那尖细的音调怎么听怎么刺耳。
赵羽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纵使听出那明捧暗讽的意味,真与之计较反而自降身份,只是冷睨了一眼,并未接话。
倒是欧阳絮一路上已经看不惯这个阴阳怪气的太监很久了,说是皇帝派来理办祭祀相关事宜,其实就是以协助之名行监视之实,八成和那个国师是一伙的。
她正忍不住要上前怼两句,被顾行云不紧不慢按住。
“雷公公所言极是,正是因三殿下人品厚重,爱民如子,所以才不计较这位一心为民的萧大人情急之言。”顾行云话锋一转,声音淡淡,“雷公公可要好生置办几日后的祭祀之物,千万莫出什么差池负了三殿下一颗诚心才是。”
雷公公皮笑肉不笑,“邢公子说笑了,那是自然。”
反正国师大人说过,任那祭祀办得再隆重也无用。
三皇子这次的罪是替定了。
成天与这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混在一起,自甘堕落,活该不受皇上重视。
他就等着看几日后求不来雨,百官鄙夷,百姓唾弃之时,这三皇子还怎么耍威风?
萧县令其实也看出了赵羽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只会装模作样的娇贵皇子,但内心深处并不相信他能求来雨。
可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遂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雷公公一同去准备。
玄葳一行人回到休息的房间,欧阳絮迫不及待地问:“玄姐姐,真的没问题吗?我看那老太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来气,好似笃定了不会下雨一样,真想抽他!”
“来都来了,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玄葳拿起水囊轻抿一口,润了润唇,扫了眼欧阳絮略显干涩的唇瓣道,“一只秋后蚂蚱也值得你骂了一路,嘴巴不干吗?雨来之前,我们可只有身边这些水了。”
言下之意,省点口水吧。
欧阳絮随即噤声,怂唧唧地用手指在唇前比了个叉,心道玄姐姐最近对她说话的样子真是和表哥越来越像了。
此时,通往隔壁院子的甬路上,顾行云和赵羽并肩而行。
顾行云忽而出声:“三殿下可有担心?”
赵羽微怔,沉默片刻后无奈一笑。
“若说一点没有,顾兄只怕也不会相信吧。”
顾行云眉梢轻抬,“那我若说三殿下尽可以放心,三殿下只怕也不会全然相信。”
赵羽沉吟:“玄姑娘可是告诉过顾兄什么?”
顾行云反问:“三殿下指的是什么?”
赵羽顿了顿,“来之前玄姑娘说,上天有定数,凡尘有变数,敢问……因何而变?”
虽说那位神秘的玄姑娘一直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可他实在无法想象,难道连老天下不下雨这事,她都能改变吗?
顾行云摇头,“我也不知。”
他没问,玄葳也没说。
“那顾兄为何如此相信?”毕竟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顾行云:因为更匪夷所思的事我都已经见过了。
何况……
顾行云想起在太白山洞穴中,玄葳说着让他相信她时的眼神,垂眸轻笑了一声。
“我信的,无关于天地,无关于他人,无关于事情本身,只关于她而已。”
……
祭祀也讲究个吉日,出发前,国师给算了两个日子,若是赵羽他们在途中耽搁了,还能赶上后一个。
赵羽他们到的时候,距离第一个所谓吉日就剩两天了。
雷公公可能是巴不得早点看笑话,所以硬是在两天后将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了。甚至还将槐县为数不多还能动弹的百姓都召集起来。
“咱家可是为了三殿下着想,此等重大仪式,自然要让百姓们亲自见证,才能彰显皇家恩德与三殿下的爱民之心呐!”他冠冕堂皇道。
祭台下围着的灾民,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男女,一个个皆是骨瘦如柴形容凄惨,和台上锦衣玉带的人仿佛割裂在两个世界。
他们眼中满是绝望麻木,可又不自觉流露出希冀,盯着赵羽的目光惶恐又狂热,就像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羽心头一揪,唇角向下抿起。
他知道雷公公打的什么算盘。
对于身处绝境的人而言,给了希望又将其生生掐灭,比不曾给过希望更痛苦。那种痛会让人失去理智,甚至怨恨上那个给他们希望的人。
可赵羽对上这样的目光,竟无法生出一丝悔意和屈枉。
就算他们最后真的恨他,无意中成为了其他掌权者刺向他的那把刀,他也怪不了他们。
一个心存仁善的幸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不幸者抱有愧怍。
欧阳絮见着赵羽难看下去的脸色,到底是没忍住,冲雷公公嗤笑道:“没错,三殿下是为百姓们求的雨,他们来看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我为了您着想,这边建议您还是躲远点儿呢,省得待会儿天上的雷公看见您这地上的雷公公一个激动,降下一道雷来劈着您就不好了,是不是啊?”
雷公公眼睛一瞪,气得眼角细纹都在抽搐,这贱丫头居然敢咒他天打雷劈!
“你!你这个刁——”
“雷公公!”顾行云眸色黑沉地打断他,厉声道:“祭祀时辰将至,还请慎言,倘若触犯神灵扰了正事,这罪过您怕是担待不起。”
雷公公不屑地冷哼一声,抖着眼皮,到底将斥骂咽了回去。
心下却恶狠狠地嘲讽:
呸!还触犯神灵呢!他发誓,与其相信这几个废物真能将神召来,还不如信他会被雷劈!
想法刚落下,他莫名觉得后颈处凉飕飕的。
回头一看,是那个一路上十分寡言存在感却极强最让他看不透的白衣女子,正从不远处踱步而来。
经过他身边时,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忽然极浅地勾唇笑了下。
他不知怎的就僵住了不敢动弹,等那女子走到顾行云身边,才舒口气搓了搓汗毛竖起的手臂。
真是见了鬼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笑起来怎么比国师还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