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迟梦见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晒太阳,鼻尖都是阳光的味道。
身体暖洋洋的,似乎有一种治愈的能量在四处流动。
舒服得他几乎不想醒来。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不是在那个又黑又冷的杂物间吗?
楚迟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暖黄色的灯光,浅绿格子的被单。
床尾旁竹椅里,卧着一只棕毛白爪的小狗。
楚迟目光有些凝滞。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视野里出现个高大的男人。
楚迟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要撑起身子。
大叔喜道:“孩子,你醒啦?”
说着快步走到床边,将端着的碗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去扶。
感觉到少年刹那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抗拒,大叔暗自轻叹,没有再碰他,转而把枕头垫在他身后。
“你应该认得我吧?我是学校的门卫,姓严。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严叔。”
楚迟这才发现,这的确是校门口那个一贯面无表情的门卫。平时因着那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脸,学生们很少接近,还有人背地里叫他煞神。
然而这位“煞神”,此时正满眼关心地看着他。
楚迟反应过来,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还有些沙哑。
“严……叔,谢谢您救了我。”
严叔摇头笑道:“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真要谢的话……”他手一指床尾,“就谢这小家伙吧。”
被点到的小狗甩甩尾巴,小脸呆萌,单纯又无辜。
“要不是它发现了你在那里,硬扯着我过去,我也没法带你回来。还有你的东西,也是它找到的。”
楚迟闻言,视线逡巡一圈,看了桌上的包几秒,又对上狗子清凌凌的目光,怔了怔,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昏迷前看到的那抹月光……不是他的幻觉。
楚迟又想起自己白天干的事,难得有些心虚和愧疚,尴尬地撇开视线。
也恰好错过了玄葳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玄葳暗自闭眼感应,发现莲熙灯果然完全亮了一瓣,顿时心中狂笑:
小样儿~跟本神斗,你还太嫩了点!
严叔不知道这一人一狗之间的暗潮,端起碗勺递到楚迟面前。
“你现在身子虚,不好吃太腥的东西,正好我晚上熬的粥,给你热了些。”
楚迟道谢,小心地伸手接过。
白粥还冒着袅袅热气。
他抬起勺子,抿了一口。
甜的。
鼻头却突然酸涩不已。
楚迟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接着一口喝,试图压下那股子异样的情绪,任由热气晕湿了眼眶。
他嗜甜。
小的时候,爷爷也经常煮冰糖粥给他喝。
想到爷爷,楚迟心里愈发担忧。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点,自己平常就算出去打零工,这个时候也该回家了。
楚迟用最快的速度喝完粥,向严叔道别。
严叔听得他家中还有长辈在等,也没说什么,只是坚持要送他回去。
楚迟拗不过,只好同意。
******
月夜清寒,两人一狗并行。
严叔时不时问几个问题,楚迟一一作答,一来一往倒也不觉得寂寞。
聊到后来,严叔愈发喜欢这个懂事有礼的少年,一口一个“小楚”地叫上了。
“小楚啊,你……怎么会在杂物间里的?身上的伤又是咋回事?”
楚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
“没事,打架输了,有人恶作剧而已。”
严叔当然不信。
即便只是短暂相处,他也能看出楚迟不是爱惹是非的人,今晚更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若非小家伙发现了楚迟,这孩子怕是要遭大罪。
但他不说想必有他的苦衷,严叔也不愿逼问,只是轻拍了拍楚迟的肩。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楚迟垂眸看着严叔手中电筒打出的那束光,眼睫轻颤。
“嗯,谢谢严叔。” 对于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连累。
严叔则暗想着:这孩子忒招人疼,以后能帮衬就多帮衬些吧。
两人各怀心事,只有玄葳悠哉游哉的,若是忽略那四只小短腿,架势像极了大佬出街。
楚迟的家在山脚下,一层老式砖瓦房,房前围了个小院子。
两人在院外停了下来。
“严叔,今天太晚,就不请您进去了,改天一定请您来家里做客。”
若严叔现在进去,爷爷看到了必定要问起缘由,他不想爷爷担心。
严叔点头笑道:“行!哪天你叫我,我肯定来,快进去吧。”
楚迟颔首,往里走了几步。
小狗也跟着走了几步。
他顿了顿,继续走。
小狗亦步亦趋继续跟。
一人一狗僵持片刻,楚迟只得无奈转身:“严叔,您把它带回去?”
严叔此时也很头痛,他叫不动啊!
“小楚啊,这小家伙不是我的,我也管不住它。你之前看到了,它非要跟着来,不知道想做什么……”
玄葳迈着小短腿绕楚迟转了几圈。
心中默念:你若逃,我便追,定叫你插翅难飞!蹭气运,不嫌累,早日摆脱小短腿!
严叔见状,干脆道:“小楚啊,你看它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就让它在你家待一晚?若是它玩够了,应该会自己回我那去的。”
楚迟思及家里的境况,下意识就要婉拒,可一想到那时杂物间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忽然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开口,就等于默认。
一个晚上而已,他想。
若玄葳知道楚迟此刻的想法,必定要问上一句: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没听过一句话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楚迟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心软就请了尊大神回来,他正要踏入家门,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摔落声。
楚迟脸色一变,飞快往里冲去。
华发老人跌坐在地上,身边是翻倒的凳子和破碎的瓷碗。眼看一只手就要撑在某块锋利的碎片上,楚迟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慌张地上下查看。
“爷爷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楚爷爷摆摆手,嗓音粗哑而沉着:“没事儿,我用拐杖撑着呢,没摔着,就是可惜这碗。”
人老了,眼睛越来越花,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偏这孩子每次都大惊小怪。
楚迟抿着唇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事才将老人扶到一旁的竹椅上,蹲下身开始收拾碎片。
他怎能不怕。
曾经钢铁般强硬的老人,如今却和这些瓷器一样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