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恒善就像候鸟一般,在东北刚开始飘雪花的时候,便飞回了首都西山的院子里。他本打算申请去南方,被以南方近来天气反常,多台风灾害拦下了。只好窝在西山的别墅里面。好在马元山一家在首都,说是一家,实际上是离婚的破碎家庭。
在马元义被抓的早上,如同心电感应一般,马恒善少有的半夜醒来,便再也没有睡意。躺在床上,不知道采取什么卧姿舒服些。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宿,在黎明时才又迷迷糊糊的睡去。所以起的晚了些,让前来请安的马元山和马元凤心中不安起来。马元风从江中城回来后,就乖乖的待在家里,扮演起了侍候马恒善的乖乖女。顾同新被关进了戒毒所,马恒善几次三番的想领出来,都被她拦住了。
马远山看了一眼马元风,想从她这里探个究竟,马元风轻轻的摇了摇头。兄妹俩枯坐在客厅里面,各自想着心事。
里面卧室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咳嗽声,然后是拖鞋拖拉啦的声音。马元山和马元凤急忙恭敬的站起来,等候马恒善出来。
“父亲早。”说话的是马元山。
“爸爸。”说话的是马元凤。马恒善摆了摆手,坐在太师椅上,“你们都坐吧。”马恒善看着马元凤,脸上堆起了些许笑意:“老了,有些毛病就多了。自从你妈走了后,这睡眠是越来越差了。”马恒善看着马元凤说这句话,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马元山。马元山知道此时自己一定会被扫描般检视,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爸爸,您多保重身体。要不我搬来外屋住着,夜里也好有个支应。”马元凤说道。马恒善轻轻摇了摇头,“我身体结实的很,不用麻烦你们,也别因为我老头子,影响你们的生活。”
“我搬来住吧。”马元山说道。马恒善摇了摇头,没有搭话,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拖拖拉拉的进来一个老头,兄妹俩闻声站起来,在马家的仆人中,也只有此人让马家第二代如此尊敬。“苟老早。”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们都在啊。”被称为苟老的老人回答道,然后看了马元山一眼。似乎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转身对马恒善说道:“老家伙,昨天睡的好啊?”
在偌大的马府中,也只有苟如鹤敢当面称呼马恒善为老头子,这也是马恒善给他的特权。从战争年代两人结下的友谊,硝烟弥漫中,苟如鹤这个出身少林的贴身护卫,无数次把马恒善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尽管小了马恒善十二岁,两人还是兄弟相称,彼此救命的次数无可胜数。“老狗,你又嗅到了什么?”马恒善啜了口茶,笑眯眯的说道,彷佛只有这个称为老狗的兄弟出现,他才感到安全,笑容也多起来。
马家兄妹站起来要告辞,“元山,你留下来。”马恒善说道。马元凤知道他们又要讨论的事情,便默默站起来走了出去。自从回到庄园,她时时感到莫名的孤独。以前还有马元义可以说话,现在马元义已经消失了半年了。家里的仆人侍卫对她更是假客气。她时不时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密切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走到门口,转过拐角,停了两秒钟,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苟如鹤看着马恒善,说道:“肖麻子死了,有消息传来,在乌鸦渡被乱枪打死了。江中传来的消息说,肖麻子尸首挂在马戈拉河的悬崖上,没有滚下河去。我们的人在江中看到了尸体,已经被严密的警戒起来,任何人接近不了。”
苟如鹤说完,静静的看着马恒善,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又似乎在验证自己的猜测。马恒善使劲吐了一口茶渣,又缓缓说道:“肖麻子,二十多年没消息了吧,忽然在江中被打死了,又是仇家报仇?”说着又看了苟如鹤一眼,说道:“你确定死者是肖麻子?”
苟如鹤点点头,说道:“我们的人说,前两天他刚被抓进了江中的拘留所,我们的人参与审讯过,所以认识死者就是肖麻子。消息说,是公安部下了命令,把肖麻子定为重犯,要提到部里审理。然后后来就有被放出来了,不清楚是不是咱们出手。”
马恒善眼睛忽然冒出精光,瞬间就消失了,看着马元山说道:“元山,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马元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肖麻子虽然是府上的旧人,可是二十多年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也跟他断了联系,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马恒善摇了摇头,说道:“你有没有动用公安部的关系?”马恒善对于马元山的回答并不认可,他急于想弄清的是,马家人对此介入有多深。
马元山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肖麻子的事情,我跟公安部的叔叔们都不熟,您也知道,他们都不待见我。”
马恒善又喝了一口茶,托着茶杯思索,然后问道:“元义现在哪里?”
马元山又是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的行踪我不掌握。”
马恒善点了点头,说道:“元义这孩子是惯坏了,我也知道,他平时也没把你这个大哥看在眼里。你不清楚他的行踪正常。但是作为长子,总有办法约束弟弟的。”
“是,这是我的失误。”马元山恭顺的说道。
“老头子,”苟如鹤说道:“我们的人还说,马头和李继在江中也被抓住了,好像是去医院偷袭一个受伤的军官。后来也被放出来了。”
“我知道了。”马恒善点了点头,“马上打电话让元义回来。把他的手下也带回来,我要亲自查问。不能再出差错了。”
管家马驹答应着出去,一会回来说道:“马头他们联系上了,他们俩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到。二公子联系不上,电话一直关机。”
“继续联系,马头他们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马恒善命令到,马驹答应着退出去。
“有这么紧急吗?”苟如鹤说着,知道今天的谈话结束了,站起来往外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未雨绸缪的好。”马恒善自言自语的说道。
马元山在脑海中极力回忆着上次陪父亲散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像今天早上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给予他的不是欣喜,而是费尽心思周折的疲累。
“小鹿现在怎么样了,有时间带他回来我看看。”马恒善慢悠悠的问道。
“跟他妈妈在一起,我一定带他来看您。”马元山回答道。
“能不能改回姓马?跟着她妈姓,不太好。”马恒善虽无责备的意思,语气也能体现出心中的不忿。对于他来说,儿媳和儿子离婚了,把孙子带走了还改了姓,是无法容忍的。他不知道的是,这是马元山和他媳妇徐琦丽的良苦用心。眼看着马家越来越走下坡,社会风评急剧逆转的情况下,这不说是一步好棋,保护孩子的不得已的策略。
“你们还能复婚吗?我看琦丽这孩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这些年没有再嫁,不就是在等你吗?”马恒善说道。马元山一时无法回答父亲,只是淡淡的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马恒善似乎听出了儿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敷衍,紧走了几步。
“这中间有我和徐犊子的因素,但是也不该牵涉你们。”马恒善恨恨说道。他嘴里的徐犊子,是开国元勋上将徐大礼,也就是马元山的岳父。两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势同水火,最后导致一对儿女亲家分道扬镳。马元山说道:“是我们感情不和,跟老一辈没有关系。”
两个人都在说谎,但是听上去又都不是谎话。马恒善不知道的是,虽然离婚,但马元山与徐琦丽感情深厚,与儿子徐小鹿父子情深。徐大礼把马元山当作女婿对待,与离婚前并无二致,马元山很多行动,他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给予了支持。也作为长者,给他一些箴言规劝,避免他陷进邪路。
“元义的事情,你真的不清楚?”
“不清楚,您也知道,他跟元凤行事,从来不与我商量。我也不问。元义这次出行,元凤应该知道吧。”
“你对他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有些事情我知道些,网络上炒作的沸沸扬扬。”马元山说道,潜台词是我知道的也就是从网络上暴露出来的。但是马恒善却想知道,是谁在网络上把这些事情炒作的沸沸扬扬。
“元义从小刺头,不听约束。我老了,也约束不了他了。你做大哥的,还是要多关心一下。”马恒善继续说道。
马元山没有接话。
“老苟汇报的事情,元义脱不开干系。盖子一旦掀开,就是通天的篓子。”马恒善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母亲的过世,是你心里迈不去的坎,甚至于怪罪你小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那就是一场医疗事故,没有下人们传言的阴谋。”马恒善看了看儿子,似乎是等着儿子表态。
马元山低头沉默,他手头的证据都显示,这就是一场阴谋,只不过罪人已逝。一阵风吹来,马元山说道:“父亲,回去吧,起风了。”
“你现在还坚持,你母亲的死不是一场医疗事故,而是夹杂着阴谋?”马恒善忽视了马远山的提议,坚持问道。
马恒善抬头看看树梢上被云彩挡住半边的朝阳,眯着眼睛,说道:“回吧,起风了。”说完,迈步回去。马元山似乎看到,年迈的马恒善,脚步坚定。
马恒善回到书房,就派人把马元凤喊了进来。父女二人关在书房里面,谈论了很久。马恒善问的很详细,从顾同新的上学,到顾伟国与马元凤的离婚,再到寿逢春去江中的过程,重点由询问了马元义在江中的事情。
“二哥到江中后,我就见了他一面。他做的事情含混不清,只是说关系到南边的生意,还有和日本的生意合作,其他的没说。他送我上飞机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中间韦跃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次提起过二哥在他那边,后来就没消息了。爸爸,二哥不会出事吧。”
“以前不会,这次可能出大事了。”马恒善说道。“你跟大韦子的事情,该摊牌了。这么遮遮掩掩的让人笑话。”
“他家的黄脸婆不想离婚,大韦子不想闹大,怕影响不好。”马元凤有些无奈的说道。以前碍于顾伟国,马元凤还收敛些,现在离婚了,开始催促起来。
“不想离婚,无非是补偿不到位,你跟他说,放心大胆的干,补偿多少归咱们马家。”马恒善说道,“同新的那个同学,龙小云是吧,是什么来历?”
“我不清楚,只是因为同新他们几个闹得厉害,然后他班主任老师请的救兵。”
“班主任是谁?”
“一个叫王红云的女孩子。”
“龙,姓龙。”马恒善念叨着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明白了,原来这是他们的布局,多少年了,难道再来一次?”
马元凤茫然的看着马恒善的表情变化,一时如坠五里云雾。
“一群余孽。”马恒善恨恨骂了一句,然后摆摆手让马元凤回去。他自己一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打搅。从早上到黄昏,只是要了两次茶水。听管家马驹描述:整个下午,马恒善都在打电话,连珠炮一般的下达命令。
马头和李继武在半夜里回来,看起来疲累却无半点伤痕,两个人躺在客房里,有些魂不守舍。马远山带着马驹走了进来。“大爷,二公子被抓走了。”马头一见两人,急忙报丧。
“是谁干的?”马远山问道,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一群黑衣人,就像我们在乌鸦渡看到的人那样,穿着统一的黑衣服,蒙着脸。当时二公子在回省招待所的路上,一辆车跟我们追尾了,我们下去交涉,然后从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一群黑衣人,把二公子带走了。”马头心有余悸的说道。
“你们没想办法营救二公子,没做反抗?”
“我们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晕过去。等我们醒来时,被扔在一个破落荒村工地上。我们犹豫着是不是报警,后来想想又不敢,我们问了一下苟前辈,他让我们先回来。”
“二公子当时去哪里?你们在江中时干什么去了?”马驹问道。
“我们不知道,只是从江中市出去,到了郊外,好像是一个大别墅,回来的路上就遇袭了。”马头回答道。
“你们去江中做什么去了?”
“二公子让我们去江中,先是安排我们处理一个受伤的武警军官,然后就是接肖麻子,送去乌鸦渡。中间出了差池,耽误了几天。我们把肖麻子送到了乌鸦渡,交给了两个黑衣人,然后就回了江中。”
“乌鸦渡,黑衣人?”
“是,两个黑衣人,罩着脸,车灯照着眼睛,他们的目光会杀人。我们胆小,没敢多问,狼狈的逃跑回来。”马头老实回答,李继武在一边惊魂甫定的点头如鸡啄米,彷佛在乌鸦渡遇见了死神。
“肖麻子,旧人,销声匿迹于江湖有二十多年了,怎么会在江中忽然出现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马驹问道。
马头和李继武茫然的摇了摇头。马驹看他们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便叮嘱了几句。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马驹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二天,马恒善并没有对马头带回来的消息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是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既没有问马元义是怎么被抓的,也没有问肖麻子怎么被发现的。肖麻子和马元义在二十年前做下的勾当,他一清二楚,肖麻子后来的遭遇,也是他亲自部署的。但是剧情没有按照剧本发展,肖麻子最终没有丧身在乌鸦渡,销声匿迹二十年。
“二十年,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看着马头他们退出的背影,坐在太师椅上的马恒善,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嘲笑。苟如鹤如同一只猫一般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柄类似船锚的武器。
“铁锚又要出手了吗?”马恒善问道。
“这次看来是,我联系了枳南天、寿逢春他们,都没有好声腔,我先走一趟,把棘手的事情先处理一下。你在家暂时别行动。”
马恒善听说枳南天和寿逢春等都没有答应行动,心里对与即将开始的计划不舍。看着眼前两鬓花白的苟如鹤,说道:“我改了计划,还没来的及跟你说,你先别出去了。枳南天、寿逢春,趴在东北的雪窝子里,被冻成了傻狍子了。”
“哦,改了计划?”苟如鹤似乎不相信,
马恒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从他心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舍的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苟再去抛头露面,冒风险。苟如鹤是他的底牌,也是他最后的屏障。他始终坚信,即使世界都背叛了他,有一个人始终会站在他面前,那就是他嘴里喊的老苟。
“现在风开始刮起来了,德善庄园离不开你。”马恒善对苟如鹤说道,“把家里的孩子们都组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风不小?”苟如鹤问道。马恒善默默点了点头,苟如鹤没有再问一句,点头出去了。
马元山接了个电话,便匆匆出去了。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他拨通了一个电话,顾伟国在电话那端恭敬的站立着:“老顾,马元义被抓了。我们的计划奏效了。”
马元山回到西山,就跟马恒善汇报了部里派他执行任务的事情。马恒善听了汇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你愿意出去吗?巴基斯坦比较乱,如果不愿意出去,我去跟他们讲。”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父亲您不用费心了。”
“那也不能去巴基斯坦,去美国或者日本吧,我来安排。”
“父亲,您不用费心了。”马元山说道,“这是我主动申请的,我想出去锻炼锻炼。在国内,有那么多叔叔伯伯罩着,这些年我只长了年龄,本事却没有长。在这样下去,就太丢老马家的脸面了。你看二叔家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在学术上都做出了巨大的成就。”
“好,好。”马恒善连说了两个好,然后又说道:“不要跟我提马恒宝一家,他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忽然他有转过身来,直直看着马元山,厉声说道:“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出国,这是你给自己安排的好退路?元义出事,你就认为是大厦将倾吗?”
“我想出去锻炼锻炼。”马元山看着游走在暴怒边缘的马恒善,镇定的说道。
“走,走的越远越好。但是你要记住,马家不会倒!”马恒善厉声说道,“想着一走了之?没有马家这块金字招牌,你能有今天?”。
“我今天的工作并不是马家给我的,是我自己奋斗来的。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收回我的姓氏,把我逐出家门,看看会发生什么?”马元山看着暴怒的马恒善,有些可怜的看着他,表情出奇的冷静,以前跟他聊天所存在的威压感和忐忑的心态,霎那间荡然无存。他继续说道:“作为马家子孙,我没有为这个家族抹黑。我的所作所为不违背公序良俗,也没有触犯任何法纪。”
马恒善怒视着他,咬牙说道:“这么说,你是怕马家辱没了你的名声?”
马元山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他冷冷的回答道:“是的,我担心。”
啪的一声,马恒善把手里的名贵紫砂壶摔在马元山的脚下,马元山一动不动,任凭茶水溅湿双脚。继续说道:“如果您上网,看看有多少人是在骂您,有多少人在咒骂这个家族。看到那些后,您应该就不是气的发抖,而是吓的发抖。现在我离开您不高兴,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从我母亲过世后,您还把我当儿子看吗?我在学校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您给我添过衣服吗?您给我送过一床棉被吗?我因为姓马,从小学被同学们追打到大学,您说过一句话吗?我在家里受的欺凌和屈辱,并不比外面少,您说过一句话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您也是参与者,是施暴者。”
“我是施暴者?”马恒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忽略大儿子的存在,直到他溺爱的马元义在滇缅边境出事后,才略微清醒过来,认为马元义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偶尔会把目光落在马元山身上,也是仅有的几次,开始于他的第二任夫人逝世以后。
“后来,马元义和马元凤接连出事,于是您就认为是我暗中操作。甚至派人跟踪和监听我,对待敌人的手段,用在了您的儿子身上。”马元山说道。“您有这样丰富的手段,为什么不去调查一下,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为什么会被注射青霉素?这么多年来,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您心安吗?我母亲的死,您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逆子,是谁给你的勇气?”马恒善一向伶牙俐齿,现在忽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反驳儿子。马元山看着马恒善气愤的颤抖,心底忽然生出一份莫名的快感,多少年来积攒在心中仇恨的块垒,忽然间崩塌,他的心中豁然敞亮了起来,如同一间拥塞的屋子瞬间被清空一般,触手可及的天花板也变的高远起来。他心中似乎被一种复仇——尽管离复仇的目的还很远——的快意充斥着,他用鄙视为目光,嘲讽的微笑看了马恒善一眼,然后决绝的转身出去。皮鞋重重的踩在脚下的紫砂壶碎片上,发出清脆的噼啪断裂声。在他的身后,爆发出一阵摔砸声,马恒善象一个疯子,发疯一般把博古架上收藏摔碎,然后轰隆隆把博古架推倒,发出轰隆的巨响。马元山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快步走出去。院子外面的白杨,在初春的风里,开始吐露杨穗,在风中摇摆。笼罩在首都的雾霾也被风吹散,天空忽然变的高缈起来。马元山彷佛卸下了千斤担子,感觉轻松起来。
马元凤看着马元山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客厅里一片狼藉,马恒善气的脸色蜡黄,扶着拐杖坐在沙发上,拐杖不停的颤动着。
“爸爸,要不要叫医生?”马元凤小心的问道。
马恒善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扶我进去躺会,让人打扫一下。”
马元凤不敢多问,轻轻的扶着马恒善躺下,然后快步出来,喊来家庭医生。马驹见里面安静下来,急忙招呼着人来收拾。
家庭医生给马恒善做了详细的检查,除了因为情绪波动导致的血压稍微上升,没有其他问题。在医生的心里,坚持认为马恒善现在的身体状态,相当于一个中年人的体质。
马驹把屋子收拾好以后,又悄悄的拨了那个不常用的电话,最近马家的事情有点多,这个电话号码用的有点勤。
苟如鹤从外面晃悠进来,看马恒善并无大碍,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后,又坐回了沙发里面。此时他对大儿子马元山,憋了一肚子的愤怒。多少年了,十几亿人没有一个敢当面骂他的,自己的亲儿子成了首位:报复,一定要报复,要出出这口恶气。
“马驹。”马恒善高声喊道。
马驹在外面应了一声,急忙跑进来。
“下面事情,你立刻安排去办。”马恒善像是回到了战争年代,指令一条条从他嘴里出来。
“查一下马元山的航班,让航空公司取消,务必把他留在国内。”
“停止马元山一家的生活补助,包括任何的补助。”
“把马元山从家族产业中全部除名。”马恒善狠狠的说道,马元凤听闻此话,心底泛起一股快意。
“发布一个告示,从此后我跟马元山断绝父子关系。”这一道命令,让马元凤心底快意更盛,快要在脸上盛开,绽放出浓浓的快意了。
“查一下,谁在后面给马元山出谋划策。”
“去巴基斯坦,就万事大吉了吗?通知穆哈默德.纳威德,让他关注着马元山的动向。”
马恒善喘了口气,思索着下一条命令。马驹苦笑了一下,趁势说道:“首长,确切的消息,出门后就有专车接走了,现在航班已经起飞了,那个航班特别等了他半个小时。”
马驹没有理会马恒善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您当初制定家庭补助策略的时候,马元山就没在名单里面。”
马恒善惊讶的看了看马驹,半信半疑的说道:“当初制定名单的时候,马元山是在里面的。”此时他还认为马驹在替马元山打掩护,马驹说道:“第一份名单是有马元山,后来二夫人命令说是您的安排,把马元山除名。至于说家族的产业,这些年在马元山名下的本就少,后来陆陆续续的一些变更,马元山名下已经没有任何马家的产业了。他在马家除了住了一个小院,没有任何财产了。他名下的财产,是在国防部大院分配的三居室,没有拥有任何家族产业在大公子名下。”
马驹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继续说道:“根据安排,马元山从成年后,在家里花费都是有往来账的,目前账面上是十五万元,要不要追缴回来。”
马驹这话说的有些锥心,一个四十五岁男子,在华夏第一大家族中,二十七年的花费还不到二十万,甚至于不及其他人一个月的消费。不怪马恒善不相信,在场的马元凤,以及不知道何种原因,忽然对这个议题感兴趣而留下来的苟如鹤,都睁大了不相信的眼睛。
“大家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这些年的财务账汇总出来,财务总管马向南随时可以备询。马元山成年后,便四处打工了,打工赚的钱供应了他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大学到博士毕业这十年间,他唯一向家里开口要钱是因为生病,花费比较大。这笔费用已经记录在账了。”
马驹停顿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马恒善,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马元凤和苟如鹤,屋内的空气忽然凝重起来。大家都在等着马恒善表态。
马驹继续说道:“根据可靠的消息,巴基斯坦的穆哈默德.纳威德败选后,被查出贪腐,家族核心成员都被关进了监狱,有几股势力正在博弈,不知道在监狱里面待多久。他入狱后,他在俾路支省的恩特里山谷的老家,遭遇恐怖分子袭击,他的力量急剧萎缩,将来可能会从巴基斯坦的政坛消失。”
“巧合?不是巧合。”马恒善自言自语的说道。对于马远山的境遇,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报复,怎样防止马远山对马家做出不利的举动。
“老狗,你去趟天龙寺,让那些和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枳南天和寿逢春他们,你请不动,我去请。该都出来晒晒太阳了。马远山这件事情,不能作为孤立的事件来对待,通盘考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就微不足道了。江中省,当年也是我布的局,现在还能飞到天上去不行。蛇神鬼怪,拼着一把老骨头,我也要跟他们斗一斗。”马恒善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命令的话语,在马元风看来是坠入五里云雾,眼前的马恒善是气疯了,开始说胡话。在苟如鹤眼中,马恒善开始下一盘天马行空的棋,谁是对手,已经隐约显现出来。在马驹看来,更大的阴谋和风暴,已经启动了。
马恒善看着三个人默不作声,又把话题转过来,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该察觉了,谋划着脱离马家,他由来已久了,那就让他去吧。现在不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旁支末节的事情上了。”
马驹在心里骂了一句,后退了一步。苟如鹤此时才说道:“就由他去吧,父子一场,别弄的太难堪了。现在有很多大事要做,马元山出去锻炼一下,也有好处的。”
马恒善点了点头,说道:“发个告示吧,把这个逆子从马家除名。”
“爸爸,这样好吗?想当年二叔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再加上大哥这档子事,会不会影响不好?”马元凤说道。
马恒善不屑的看了马元凤一眼,似乎是嘲笑他夫人之人或者女人见识。他摇了摇头说道:“哼,成大事不拘小节,长痛不如短痛。马元山留在家里就是个炸弹,说不定哪天爆出来,会把马家炸成齑粉。”
马恒善接着安排道:“元凤,紧急把元义招回来。然后去看看同新,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需要清楚的知道。”
马元凤答应着出去了,马驹意识道:将来马恒善会把顾同新当作继承人来培养,马元义基本上被他放弃了,也是自己把自己放弃了。
后面的事情马元山便不清楚了,他很快便登上了西去的航班。马恒善针对儿子的行为所作的报复措施,都失效了。唯一引起一点点浪花的,就是关于那篇和马元山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在网上翻滚了两天后,没有消息了。
马远山离家后的第二周,时间堪堪进入了阴历的二月,韦跃彬找了机会,独自一人从南粤省飞回了首都,与在T2航站楼咖啡厅里面迎接她的马元凤碰了面。
“元凤,我离婚了,终于摆脱了。”韦跃彬一见面就急匆匆地说道。
“那么说,你这次过来是准备娶我的?”马元凤说道。
“是,只要老爷子点头,我们这就去领结婚证。”韦跃彬坚定的说道。
马元凤默默的点了点头,两行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下来。韦跃彬拿出纸巾,轻轻的为她拭泪。马元凤克制着扑入韦跃彬怀里的冲动,低声说道:“这么些年你受苦了。老爷子让我们俩先去看望一下同新,然后去西山,他等我们吃晚饭。”
韦跃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顾同新是自己的儿子,却不敢认,也不能认。作为父亲,只能默默的在远处看着,看着他在社会的大海洋里浮沉起落,如果当初不做那种决定,不屈从于马恒善的威压,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些,自己的儿子现在也许不会陷落在戒毒所里面。他心中大恨,见到顾同新的时候,恨意更盛,从心里咬着牙把顾伟国的祖宗八代骂了一个遍。
“韦叔叔,谢谢您来看我。”分别时,顾同新说道。几个月的戒毒生活,顾同新明显胖了,身上也有了些生气,笑着跟韦跃彬和马元凤告别。
“妈妈,下次帮我带些故事书过来,漫画书也行。”他叮嘱道,历尽劫波,顾同新还是一个孩子。“还有,如果您回江中的话,替我跟李媛媛和龙小云他们说声谢谢,谢谢他们救了我。”
马元凤第一次觉儿子长大了。
韦跃彬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回想这些年来自己过的生活,与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丑陋女人生活在一起,任凭自己心爱的女人和亲生儿子跟着别人过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又何尝是一种惩罚。他心里愤恨的咒骂这老天的不公,把一切都怪罪于虚无缥缈的老天和无形中支配着芸芸众生的命运。在他的心底里面,从来没有想过,只因当初的选择,才酿成的今天的苦果,他无法预知的还有:拨弄着他命运的那双手,今晚会在首都的西山,给他送上一杯酒,还有许下的大好前程。只是现在韦跃彬还无法品尝酒的味道。他脑海中充满着各种假设,但是每个假设都没有超过一个时间点,在十年前南国深林中,那群曾经跟自己称兄道弟的热血汉子,把后背放心交给他的亲密战友,却瞬间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举起屠刀的那双手,今天晚上会热情的拥抱他,给予他期许与憧憬。
汽车的鸣笛声惊醒了沉思中的韦跃彬。他在门口喊停了汽车,然后摇醒了睡在他怀里的马元凤,说道:“我们走进去吧,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你提前说一声。”马元凤媚眼如丝的看了他一眼,起身下车。司机知趣的把车开走了。韦跃彬在西山别墅偌大的院子里,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小路上,四下是平整的草坪,他还是警惕的四周打量了一下,说道:“如果老爷子想调我进京,你帮我拦着点,就说南边的生意需要,没有人顶替我。”
马元凤不解的看他一眼,想从他的眼里探出答案。韦跃彬说道:“我今天会跟老爷子提咱们俩结婚的事情,但是咱们最好不住在首都,日后我再跟你详细解释。第二件事情是,元义在江中被秘逮捕,秘密关押起来了,目前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听闻马元义被逮捕,马元凤身体晃动了一下,韦跃彬急忙扶住了她。马元凤定了定神,说道:“老爷子应该猜到了,他正在谋划一些事情,将来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韦跃彬没有搭话,前面马驹已经快步走过来,说道:“欢迎韦书记来西山,首长在等了有一会了。”
韦跃彬和马驹握了握手,说道:“首都的交通还是一如既往的堵,我从南粤飞过来用三个小时,下了飞机过来,用了三个半。”
说着三人大笑起来。
马恒善已经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双手扶着拐杖,坐在沙发上盯着地板出神。韦跃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首长好,韦跃彬前来报到。”
马恒善坐着还了一个礼,站着要起来。韦跃彬跨步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小韦啊,一年没见了吧,看见你还是保持着军人的勇武的精气神,我打心里高兴,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韦跃彬恭敬的搀扶着马恒善向餐厅走去,轻车熟路。“元凤的眼光比我好,看那个顾伟国,从部队退下来没两年,就大腹便便,丢了军人的精气神。这不沾染些坏习气,跟元凤也离了婚。”
马恒善停顿了一下,韦跃彬说道:“多年养成的习惯,改变不了,我现在还象在部队一样,每天自个锻炼呢。”
马恒善听出了韦跃彬的话音,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就不应该忘本。”
偌大的餐厅,一张桌子,三个人。马驹在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小韦啊,南粤那边发展的怎样?”
“沿海地区都很好,就是西北山区,还需要更努力些,发展不平衡现象今年比较突出。”
马恒善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显然他对于现在的均衡发展理念不认可,或者他的心思并不在这方面。“听说你在闹离婚?”马恒善用了一个脑子。
韦跃彬故作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嗯,夫妻感情不和,她思想落后,无话可谈。五年前我们就分居了,她死拖着不同意。昨天才做通了她的工作,办了离婚手续。虽然控制着事态发展,流言蜚语还是不少。”
马恒善点点头,说道:“成大事不拘小节,唾沫口水不会把人淹死的。”
韦跃彬点了点头,表示领会了马恒善的意思,继续说道:“首长,我有个请求。”说着看了马元凤一眼,又说道:“请您答应,我想娶元凤为妻。”
马恒善听闻此话,看着韦跃彬脸红脖子粗的窘态,笑容里竟然藏着一丝调皮,转瞬即逝。呷了一口红酒,说道:“你们现在都是单身,新时代了,男婚女嫁的你们自己拿主意。主要看元凤的意见。当初我的错误决定,已经把她害了。”
马恒善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三个人都象撇下了包袱一般,吃饭的气氛很融洽。只是在马恒善提出要活动一下,调韦跃彬到中央上班的时候,马元凤破天荒的表态说:跃彬留在南粤更好。
马恒善听闻马元凤的话,陷入长时间思考,最后说道:“元凤的建议是对的,县官不如现管。”
如此韦跃彬没有上调中央任职,至于其中的理由,韦跃彬和马恒善想法一致,但是马元凤却未知,她也不需要知道,深谙马恒善思维方式的韦跃彬知道,只要给出答案,马恒善自己回去找理由,用来说服自己,或者否定自己。
韦跃彬终于成为马家的成龙快婿,是为半子。再后来,顾同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改姓韦,一家人戏剧般的走到了一起,这是后话。
饭后的详谈是在马恒善的书房单独进行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从韦跃彬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或者陷入到里面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