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痕,蓝痕。”空桑揪住他的袖子,“千药阁的人来了吗?他们没有来对吗?他们不在这儿……那么远,他们不会来的,对吗?”
蓝痕抬起手,温暖的手掌盖住空桑的双眼,温和的嗓音却说出让人心寒的回答,“他们都来了,所有人都来了。”
空桑睫毛轻轻抖了抖,扫在蓝痕的手心,痒痒的,“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话音落,空桑眼前一黑,直直栽进蓝痕怀中。
蓝痕搂住空桑,跪坐在漫漫戈壁之中,偶尔有风起,带走了他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仰头见穹顶高悬,极远处,日光刺透云层,金色的光辉让空气中浮漾着微妙的暖意。
将人平放在地上,蓝痕让空桑枕着自己的腿,自己则坐在地上,一双手骨节分明,妖力涌动之间,他轻轻阖上眼,几道法诀温柔地流进空桑体内,安抚着眼前这个满是不安的少女,连昏睡中都眉头紧皱。
这一次,真的死去了太多人。
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空桑这副模样。
在江州城的时候,空桑比他都更像一棵树,常常都是无欲无求的,清心寡欲,但这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又藏着最深重的执念。
简直像是矛盾的集合体。
最是不愿意牵扯进滚滚红尘,以为可以独善其身,殊不知早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从那个雨天的初见,从空桑执著着非要拜师学医,只是因为故人病逝。
这种深重的执念,几近疯魔,怎么可能消散,怎么可能如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淡泊。
日头高起的时候,蓝痕随手遮出一片阴影。
空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恍然起身,看着眼前一张熟悉的脸,恍如隔世一般,嘴唇翕动,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吐露出来,而是眼神顺着余光望向远处的广袤戈壁。
然后记忆归位,想起了关于这几天在裂隙发生的一切。
还有那些无可挽回的死亡。
“蓝痕。”空桑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有些缥缈。
“我在。”蓝痕轻声应答。
“是不是我还是太慢了……”空桑喃喃自语,“如果我再认真一点,如果……”
“空桑。”蓝痕打断她的话。
“嗯?”空桑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他,神色难辨。
“没什么。”蓝痕轻轻叹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总是把有些东西看得太重。把你自己看得太重。”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选择走上这条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结局,生与死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黎深将我关在香囊里,我很生气。”蓝痕顿了顿,“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出来帮忙可能会死,但我宁愿自己去选择。”
“这一片废墟,死者承受不了,生者也承受不了。”蓝痕拍拍衣摆站起身,朝坐在地上的空桑伸出手。
死者已经逝,他们没有明天;生者苟活,永远困在对亡者的记忆里。
还有黎深。
得想办法确认他的生死和位置啊,不然那个自作主张的神仙就真得在无边孤寂和一片混沌中郁郁而终,做着他的三千繁华梦。
空桑伸出手握住蓝痕递来的手掌,借力站起身。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好像懂了蓝痕的意思,又好像没懂,好像觉得可以失去,又好像不舍,好像淡漠又好像执著。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远处,空桑淡声道,“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你呢?蓝痕,你想去哪儿?”
蓝痕笑了笑,“我就留在这里吧,守着这个被修补好的裂隙。”
“你知道,天地之宽,随处都可以安身,只是这里和我眼缘。”蓝痕顿了顿,“虽然这里魔气充裕,灵气稀薄,我修炼起来有点慢吧。”
“对了,你可别忘了把黎深从那里面捞出来。”
空桑侧头认真地看着他,长舒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带点真心的笑,“放心,我一定会。”
“现在,先来把你的住处找好吧。”空桑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之前闻人献送的精致木屋,或者说,精致住所,交到蓝痕手里,“你试试。”
蓝痕在其中注入灵力,眨眼之间,堪比府邸的建筑出现在眼前,空桑与他一同穿过结界,进入前院。
“可能,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还会去加固一下裂隙那边的符阵,然后在这附近留下禁制,免得有人无意间破坏封印……”
“你如果要留下来的话,我会留下传送阵,方便以后我来找你,或者你要是遇到危险可以及时来到我身边。”
空桑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就开始蹲下身绘制传送阵,谁知刚一调动周遭的魔气,感到口腔里蔓延上一股铁锈味。
“不急在这一时,你先治好你这一身病再说。”蓝痕阻止了她的动作,将一瓶丹药塞到她手里,拉着她便随意走进了一个房间。
“你先睡会儿吧,想做的事一件一件来。”
“好。”空桑点点头,依言咽下两粒丹药便昏睡过去。
她太累了,这几日,感觉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住,好像再拉扯一下就要断开了,但是一闭上眼,脑子又格外清晰。
那些人的脸,一张一张,笑着的,揶揄打趣的,快速晃过眼前,孟疏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噬月逗弄着噬月藤,岳长时和臧一真人在小亭中谈话,茶壶里飘出袅袅水雾。
还有——
还有,还有好多,多到她捕捉不住那些飞快掠过的残影,落木峰的景色,闻人献的药草园,徐不器挥舞着破妄剑,身姿挺拔,最后,所有的一切停留在坠仙海辞别那日。
徐不器背着长剑,与她揖礼告辞,转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而就连街上喧闹的叫卖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空桑第一次宁愿自己不曾拥有。
万千破碎的画面快速从她身边掠过,空桑觉得身体失重,自己好像飘了起来,好多人朝她走来,笑着打招呼,然后又消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