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语怔怔望着他,随即收拢思绪,说辞早已经想好,她有恃无恐,而最有恃无恐的,还是她知道那团黑雾必要时一定会救自己。
几次三番,她既有气运傍身,又有那团连天道都可以蒙蔽的神秘黑雾,那是她的倚仗,她早已经回不了头了。
哪怕自从对天立誓之后那团黑雾便又消失不见,从未现身,但她知道,对方一定在看着自己,一定会帮自己。
三界苍生,灭世怪物,她并不在乎,她只想变强,得不到众人的偏爱又如何,强者总不缺偏爱和拥趸,她都会拥有的,她告诉自己。
顾衍之自戕又如何,还有其他人,她都会得到的。
“仙君!”阮轻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哭得梨花带雨,“仙君,是我鬼迷心窍,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喜欢我。”
“阿爹阿娘替我换了气运,我不敢承认,我害怕……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将空桑带到地牢……”
阮轻语半真半假地说着,任平生始终不发一言,少女抹了一把泪,面上尽是愧疚和悔恨,“阿爹死前曾经将这秘术也告知了我……我没有办法……”
“仙君!我一定会当好这个气运之子,我一定会担起拯救三界众生的责任……我不会辜负的!”阮轻语一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仙君,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最后的话,阮轻语说得磕磕绊绊,一张精致的脸,半张在黄昏映照下熠熠生辉,半张隐没在晦暗中,双眼含泪,楚楚可怜,仰头见上位者,如见神祇一般恭敬。
血色的光影舔舐上少女纤细的身躯,在地面勾勒出浓稠而长长的阴影,华丽的大殿内填充着浪漫的黄昏,仿佛万物将死一般悲怆。
这一幕,比画更美。
“给你一个机会?”任平生抬眼,终于正视她,目光散漫随意,却如刀剑锐利冰冷,仿佛可洞穿肮脏心事。
若是阮轻语亲自绘阵,没有别的东西庇护,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天道,这种拙劣的谎言,他都懒得拆穿,只淡淡说道,“那对天立誓吧。”
“便说你,飞升之后,定当不负这一身气运,与上界神魔同心协力,护卫三界生灵,九死不悔。”
任平生的话,字字句句,在寂静宫殿中有一种浩大而庄严的美感,窗外的黄昏霎时间变得暗淡,红光退却,剩下的只是永恒孤独,在无光之处,似是有怪物蛰伏。
“好。”阮轻语不疑有他,听到飞升二字,满脸惊喜,又是叩拜,“多谢仙君!轻语一定不负所托!”
这说明,任平生依旧愿意帮她提升修为,助她快速成长,飞升上界。
飞升之后,这下界的一切,不过如蝼蚁一般轻贱,空桑也好,顾衍之也罢,那些仙门翘楚,都是蝼蚁,在真正的神仙面前,都是草芥。
而她,会成为真正的神,法力无边,寿数无穷。
少女跪直身,对天立誓,“阮轻语,愿以神魂为代价,承诺不负这一身天道气运,飞升之后,与上界神魔一道,护卫三界生灵,绝不推卸责任,九死亦不悔。”
誓言落成,天道见证,那一缕自天而降的金光穿透殿宇,直直落入她眉心,大殿内亮堂一瞬间,随即又暗淡下去。
任平生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他不知这一次的誓言有没有效,但哪怕是无效,总归此番行为,也可以让阮轻语对他放下戒备,如果有效,那简直更多一层保障。
“起来吧。”任平生手中捏诀,将阮轻语扶起来,“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三界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拨乱反正既无时间,也无意义,本君会替你在上界求情,昆仑山那边,本君也会去交待。”
“你,听从本君的话,好好修炼即可。”
远处天边的夕阳早已经彻底消失,最后一点天光也暗淡,风云搅动之中,如末世降临,话语落地的那一刹那,大殿中最后一丝光线也不见,只窗户亮着,方方正正的,苟延残喘。
“多谢仙君栽培。”
阮轻语恭敬揖礼,紧绷的背脊慢慢变得松弛,脸上的泪痕也风干,只睫毛上挂着几颗不显眼的泪珠,她提着佩剑,转身离去。
—
晦暗的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
入夜。
结界裂隙旁。
三件神器散发出耀眼的荧光,有人将黎深替换下来,他便自己寻了个空地,将早前那些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人送的吃食弄熟,越过重重人群送到空桑面前。
“歇歇吧。”黎深看着地面凌乱的符阵痕迹,将手里的烤鸡掰下一块鸡腿递给空桑。
空桑摇头拒绝,长舒一口气,“不了。”
黎深也不矫情,兀自席地而坐,一边啃着手里的烤鸡一边望着夜色寥寥,“这人间世道,皆是如此。”
“无妨。”空桑收手,觉得头昏脑涨,于是也坐到黎深身边。
她知道黎深在指什么,无非是真相揭穿的这小半天,修士中舆论几度反转,争论不休,事实摆在面前,却依旧有人全心相信阮轻语。
医修说她清冷淡泊,想救三界苍生于危难之中,不慕名利,只求清白,是可担大任的真天道之子,便有剑修回怼,说她别有用心,若真的无欲无求又为何非要当面戳穿,不过是太弱,护不住的东西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修炼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弱肉强食。
这种冷酷且站不住脚的理论也说得出口。
“或许,他们被什么东西支配了吧,人心是最容易被动摇的。”
空桑的目光掠过远处的墨色苍穹,穹顶高悬,却黑压压的,半点不透澈,而仿佛要掉下来一般。
黎深闻言忽然笑了,“也是,所谓天道气运,还不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想换便换了,左右不是非谁不可。”
“我还不知道你第一次飞升是什么时候,江厌说你因他下轮回台受罚,历经数百世,次次不得善终,说说,什么感受?”
“嘶——”黎深故作思索,笑了笑,“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你个小姑娘就别听这个恐怖故事了。”
“那我总该能听听吧?”蓝痕的声音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