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没听清江厌说了什么，只知道黑暗降临，自己浑身上下被一种怪异的感受包围，灵识从情绪中一点点抽离，再回忆时，画面快速闪过，如同隔着透明的水幕旁观。
记忆还在，但情绪已淡化许多，只感到胸口处压抑着难以名状的悲恸，深刻又淡漠，只差着一点引导，便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只待大火燎原。
灵府的瓦解渐渐停止，元神所化的巨树也不再枯萎，空桑渐渐冷静下来，巨龙松开桎梏，重新盘在十人合抱也未必能抱住的巨树上。
“你元神受损，没那么容易醒过来，若非你我绑定了神魂契，我将你的神魂拼拼凑凑引入灵府，你恐怕没这么快恢复意识。”江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我想出去，噬月和蓝痕还在外面……”一提及这两个名字，空桑顿觉胸口发疼，情绪似乎又要破壳而出，她只能依靠理智极力压抑。
现在不是失控的时候，她一定要尽全力见到他们。
“这我也没有办法，你自己在灵府中好好休养，元神恢复了些便可出去。”江厌化作人形靠在树干上，抬手摘下一片树叶，在眼前展开，其中赫然便是他与空桑分别之后的记忆。
读完记忆，江厌面上带着打趣的笑，“怎么样？第一次感受到恨的滋味？”
他与空桑绑定神魂，上次契约显现之后，他们便能相互感应到对方稍微浓烈一些的情绪。
只是空桑的情绪一向淡漠，对外物浑不在意，所以几乎影响不到他，不，准确来说还是有影响的，能让他神魂也跟着平静下来，对复仇没有之前那样过分狂热的执念。
想到这里，江厌似乎也能猜到自己当初为何会主动封存关于空桑的那部分记忆，估计是怕自己渐渐忘却仇恨，苟且偷安。
他绝不允许。
而他，他也几乎影响不到空桑，因为空桑太安静了，如浩瀚的海，若投入一块石子，只会激起小小的波澜又快速恢复平静。
只是这一次，空桑的情绪波动过于浓烈了，连神魂都陷入混沌，被情绪拉扯，差点灵肉俱毁，还需他出手暂时压制住这些浓烈的情绪。
但压制终究是压制，迟早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
重返上界之后，他本来蛰伏在昆仑仙山的宫殿中，正打算出手夺回生父被剜走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感知到异常，于是通过那片龙鳞，分出一缕神魂前来查看。
空桑一哽，面上淡漠，“比不得前辈。”
“也是。”江厌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绑定神魂，读取我的记忆，你有没有被我影响还真说不定。”
江厌松开手指，树叶在空中飘了两圈又重新长回树上，他化作龙身浮在空中，尾部缓缓缠住空桑的小腿，“不过，能将灵力吸收之后转化为魔气用出来，三界之中，只你一人。”
神魔两族，一向血脉相互冲撞，混血必死，绝无活口，但他却活了下来，空桑有此异能，还与他神魂绑定——
或许，这就是他能完美融合两种相互冲撞的血脉活下来的原因。
所以他没有那段记忆，所以是主仆契。
“前辈！”空桑一惊，想退开却差点被绊倒，只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使用魔气或许是走火入魔所致？”
话音一落，空桑自己都觉得难堪，她是医修，自然对修士修炼时气脉运转了解很多，走火入魔，依靠灵气修炼的修士堕魔之后也只能靠魔气修炼，绝不能混用，若是混了，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场暴毙。
但她的修炼方式本就不在体内存储灵气或魔气……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江厌松开桎梏，重新变成人落在空桑面前，“呵，这话你自己信吗？”
空桑：“……”
空桑忽然想起那半颗仙人头，也顾不上细想灵气魔气的事，忙直视江厌的眼睛，“仙人之躯落入下界，上界是否出现动荡？”
江厌早已经快速看完所有的记忆画面，懒懒回道，“神魔战场的事我怎么知道，昆仑仙山倒是发生了些趣事。”
“什么？”空桑忽然心头一跳，总觉得一切都掩藏在迷雾中，教人看不清楚，但似乎又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昆仑镜于十多年前凭空消失。”
“昆仑镜？”空桑脑中涌现出大片关于昆仑镜的记忆，全是神识之前塞给她的。
在下界人的人认知里，昆仑镜只是神话般的存在，连考究真伪都做不到，但在上界人眼中，昆仑镜却是窥探往来古今的神器，甚至可以预知未来，窥得天机，还有逆转时光之效。
但，启用昆仑镜逆转时光代价很大，几乎不为天道所允许，除非是碰到了什么足以威胁三界，覆灭众生的大事，而且，同一段时光只能重来一次，不可反复回溯。
一旦时光回溯，昆仑镜便会凭空消失，直到朝前回溯的时间点与启用昆仑镜的时间点重合在一起，新产生的时间线取代旧的那条时间线，它才会重新现世。
当然，回溯时光之后三界众人不会有任何记忆，只守护昆仑镜的神仙会知道时光回溯这回事，然后想法子应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众生覆灭，世归混沌，这种字眼一下子让空桑警觉起来，这与神识当初绑定她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现在这一切，都是第二次？”江厌一双眸子里潋滟着摄人心魄的光，抬眸向空桑望去，似乎要看透前世今生。
空桑一怔，又想起神识说她是恶毒女配，与天道之子作对，被损毁丹田，打落陨魔崖，魂飞魄散……
会不会，那些就是第一次，昆仑镜回溯时光之前的第一次，而现在，是昆仑镜回溯时光之后的重来一次？
空桑接着江厌的话，“那还挺好的，一切都来得及。”
对，一切都来得及。
第一次，三界覆灭了，她不知道怎么覆灭的，自己早早就死了，魂飞魄散，江厌被锁在高塔里，至死都没能出来，她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江厌也因神魂契跟她一起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