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中还有一个住医修的长老便是闻人献，但早前便已经离开青云宗游历四方，治病救人，也收集一些珍奇草药。
卧房中人来人往，医修一遍遍给空桑施针压制，但少女依旧没有苏醒的意思，不久后胡青疏大步跨进门槛，指尖弹出灵力，将空桑周身的情况查看得一清二楚。
“嘶……”胡青疏眉头紧蹙，“这，这情况好治也不好治。”
“胡峰主，还请尽力一试。”顾衍之难得敛去周身凛冽的气质，语气还算恭敬。
“不不不。”胡青疏摆手，“你这弟子丹田损毁之后估计一直在用这种强力碾碎后拓宽经脉的法子修炼，这次伤得有点重，但她的身体已经习惯，放任不管，昏迷数十日她也会自己醒过来。”
“但要说难治，她现在是生生被疼晕了，修士一向讲究灵肉合一，她现在这样估计神魂也有损伤，剧痛不绝，难以抑制。”
“那可有办法缓解？”
“罢了，你将人留在这儿吧，我尽力一试。”胡青疏摇摇头，空桑这情况，说病了好像的确病了，说没病又的确没病。
她自己本身便是医修，早就将体内经脉的塑造安排得明明白白，连剧痛和经脉的碎裂程度都控制着踩在临界点上，不至于真的经脉尽碎之后无法复原，断了修炼的道路。
有如此心性，能忍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何愁将来不成大业，偏偏气运如此，一生注定与这些人纠缠到不死不休。
“好。”顾衍之看胡青疏有赶人的意思，点头应下。
转身踏出大殿正门，顾衍之感到腰间佩戴的传讯符微微震动，随手摘下，注入灵力，便听阮轻语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师尊……杨师弟他……”
“杨师弟在符阵中受了重伤，没能撑过来……”
顾衍之一向淡漠的脸上难得出现波澜，眉头紧锁，只淡声回道，“为师知道了。”
正欲掐断通讯，阮轻语立马追问，“师尊！现在该怎么办？魂灯熄灭，杨长老那边……”
“杨长老之子不幸被瘟魔所持的剧毒藤蔓所伤，毒发身亡，你与同行弟子替他收敛尸骨，烧成骨灰，再带回青云宗。”
阮轻语手持玉符愣在原地，只觉晴天霹雳，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可是，师尊……”
“没有可是。”顾衍之语气冷下来，“你师妹被魔族蛊惑，为师自会管教，不用外人插手，你只需照做。”
“是。”
阮轻语胸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顾衍之竟然愿意替空桑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撒谎遮掩也要保下她。
可是她该怎么办？灵府中的那团黑气说一定要将空桑送进戒律堂，这样她才有与她避开旁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该怎么办？
阮轻语阖上眼将灵识沉入灵府，却丝毫找不见对方的任何踪迹。
手指紧紧攥着玉符，指尖泛白，再睁开眼，阮轻语推门进入医馆房间中，清隐峰的弟子三三两两围上来问仙尊的指教，阮轻语嗓音干涩，“杨师弟被瘟魔所带的剧毒藤蔓所伤，毒发身亡。”
“可……”一男修不明所以，刚想提出疑问却被另一个男修拉住，“是，是毒发身亡。”
室内众人相互交换眼神，胸中了然，心照不宣，但也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恐惧，怕被杀人灭口，阮轻语适时安慰，“各位同门放心，我和你们一样。”
“是是。”受伤的众人吞了药，点点头，神情惶恐却故作淡定。
—
冗长的暗夜，跋涉向未知的寰宇，恍恍惚惚，痛感却很清晰，非常痛，神魂被撕扯，一刀一刀割碎成残片。
空桑想睁眼，但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似乎漂浮在空中，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像随波逐流，像乘风而起，就这么飘啊飘，被拉扯着在无边黑暗里冲撞向前。
倏然，一束光照进来。
天旋地转，她踏着坚实的地面，睁开眼，四周陈设赫然是自己的灵府，一片龙鳞悬在空中，霎时间又幻化做一条巨大的黑龙，缠绕在她元神所化的巨树上。
江厌戏谑的声音——
“小医修，我不过才离开十几日，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空桑一怔，“我……我怎么了？”
她忽然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在公孙府，顾衍之现身之后……发生了什么？细细回想，她只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一闪而逝。
对！噬月！噬月和蓝痕还没有离开！她忽然想起来，想起七星阵杀意冲天，她杀了好多人，好多人死在她手里……
忽然，她心底没由来地蔓延上一股巨大的悲凉，为什么世事总是如此艰难，她只是想护住在乎的人，想避开人间喧嚣浮华，为什么总有人要逼她，为什么公孙衔玉非要蓝痕本体做琴，为什么那些修士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为什么卑微的弱者总是会被碾碎，被打碎，任人鱼肉，而她动手杀了人，却还是没能看到噬月和蓝痕却安全离开——
她想抽身离开自己的灵府，反复挣扎，一遍遍想强迫自己苏醒过来，元神树被她折腾得凋敝枯萎，却怎么也出不去。
“哈哈哈……”空桑倏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哭，只觉胸腔中回荡着巨大的悲鸣，“为什么，为什么我出不去……我想醒过来……”
无数纷乱的记忆重塑着灵府中的环境，所有过往被她忽视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浮现，那些肮脏的龃龉，恶意，谩骂，病痛和死亡，永远销声匿迹的人，漫天的大雨，最终都定格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李嬷嬷瘦削的手从床上重重垂落到床缘外。
“为什么，为什么我出不去……”空桑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神魂似乎要一点点瓦解，分崩离析，灵府中早已经暗成一片。
巨龙悬在空中，空桑细微的情绪他全部能感知到，缓缓地，黑龙将少女缠住，江厌的声音难得多了些温柔缱绻，声线低沉，“你承受不住这些情绪，就暂时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