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江厌倏然笑了，又恢复成神秘莫测的样子，唇角勾着弧度，语气有些讥诮，“小医修，等你飞升上界，淬炼过神魂再说吧。”
末了他忽然凑近空桑，冷冷补充道，“这种修炼路子……你这一世，能飞升吗？”
空桑：“……”
“我努力。”空桑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她真怕江厌忽然说一句，不如今生就先这样，他动手帮她重开下一世。
法力无边的身居上位者大都只可仰望，不能指望。
空桑清楚，那些人随心随性惯了，手握他人生死权柄，便自以为抬手间可翻云覆雨，不愿再听身居下位者的意愿，更不在乎他们的意见。
拜师大典上，她在大能的三言两语间被迫拜入清隐峰，是一；江州城那次，顾衍之偷偷寻法器要收她的魂魄，亲自送她往生，是二；魔宫中，萧犴以死亡做威胁将她拘禁，是三。
至于江厌，于她来说，或许也是个麻烦。
“前辈想在我灵府中休养便随意吧。”言罢，空桑快速从自己的灵府中抽身而出。
反正她胸襟磊落，心无外物，反正江厌赖在里面不走她也拿他没办法，而且江厌的神魂伤不了她，这也教她放心。
神魂生死契可绑定二人生死，连接两人因果命数，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哪怕是所谓主仆契，她也没办法控制江厌的所作所为。
空桑坐在符阵中，缓缓睁开眼，手腕上还缠着小蛇，她想伸手将它取下来，江厌却似乎早有感知，缠得更紧了一些。
空桑：“……”
“青山神医，你醒了？”噬月被空桑的动作惊动，忍不住担心，仔细打量着她，“这次怎么这么久？你在符阵中坐了整整半月。”
“嗯。”空桑胡乱点点头，她觉得有点头晕，还是强打起精神，“噬月，这几日一切安好？”
“好的，非常好。”
“嗯，那就好，等我睡一觉，我们便离开风声桑林，出去采摘些灵草灵药，然后离开坠仙海，去迎客楼取做给你的衣服。”空桑面上有笑，一边说话一边吞下噬月递来的药丸。
“啊？那我们还找归元草吗？小蛇的病治好了吗？”
“不找了，它已经醒了。”
噬月眨眨眼，看向缠在空桑手腕上一动不动的生物，满面疑惑，空桑心中默念十遍罪过罪过，最后心一横，随口胡诌，“他现在睡着了。”
江厌：“……”
“那青山神医，你快回屋子睡觉吧，我会守着你的。”
“嗯。”空桑将地面上绘制的金色符阵擦除，踏入木屋结界，临了不忘给噬月催发些灵果，然后才推门进入一间卧房。
房门合上，空桑刚躺在软榻上便感知到自己元神震颤，灵识内窥入灵府，竟是江厌在百无聊赖地摘她元神所化巨树上的叶子，还一摘一大把，读取她的记忆。
深呼吸一口气，空桑款步走到树下，仰头看向树上那人，“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对典籍颇有兴趣，看看不行吗？”江厌放开手中的绿叶，叶片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又缓缓浮动，最后重新长回枝头。
空桑这些记忆还真是无趣，生活琐事他没看到几件，几乎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典籍手记，医术，符阵还有风物志。
“前辈若要看医书，我随身带了玉简典籍。”
“啧，怎么，小医修有什么见得不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江厌抬手又摘下一片树叶，“你看我记忆的时候，我可没藏着掖着，现在还不准我看回来？”
“前辈自便吧。”空桑无奈，以为这人是想通过读取她的记忆弄清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江厌又能读取到什么？
不如任他去。
想通此处，空桑靠着巨树坐下，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光影明媚，待在自己的灵府中有益于她灵识的耗损快些复原，所以她没打算出去。
手指碰到草地上零星几片掉落的枯叶，空桑睁开眼，抬手拾起一片，她居然读不到里面的记忆，而这叶子也枯黄凋敝，与在江厌灵府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空桑神思清明，忽然觉得，这叶子里封存的，说不定就是她遗忘的记忆，与江厌和神魂生死契有关的那部分，与她这一世无关的那部分。
那江厌灵府中无法复原的枯叶，便是与她有关的一部分，江厌也忘掉的那部分。
他们二人，或许真是旧识。
她以前忙于修炼，也少有进入自己的灵府，更没注意过这树下落下的叶子，现在忽然注意到，似乎也没什么用。
罢了，有缘无缘，以后自会知晓，现在还是不必自寻烦恼。
空桑阖上眼闭目养神，江厌靠着树干，指尖快速掠过各种叶片，越看越觉得空桑身上疑点重重，这些上古符阵法诀，以她的修为根本使用不出来，但她居然都知道。
但再更深一步追溯这些符阵法诀的来历，他却怎么也看不到，不是大能传授，不是秘境传承，好像空桑有意对他隐瞒来历一般，但却又说不过去，毕竟他的神魂比现在的空桑强得太多……
空桑的意识渐渐有些涣散，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江厌浏览过大半的树叶，万千画面和符文被他尽数刻进自己的记忆中，空桑的记忆大半是平铺直叙的，其中的情绪极浅极淡，感受也是朦胧的，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东西在观察这个世界。
被诋毁、误会，被威胁、中伤，打落崖底，被背叛、出卖和抛弃，她仿佛都在旁观，以一种淡漠到极致却又怜爱世人的方式生活，待人接物，极其矛盾却极其自洽。
这样一个人，似无情又似多情，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收拢思绪，江厌松开手，绿叶浮起，离骨节分明的手指越来越远，飘在空中，重新长回枝头，他跳下巨树，落到空桑身边。
对方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发觉异常。
自天门逆行下界，被结界之力所伤，无论之前他与这女修有什么纠葛，待他重回上界，修复元神，找回记忆，一切便可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