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只觉得背脊一凉，指尖的叶子缓缓浮的眼前，她一抬眸，便撞进一双漆黑如幽深夜色的瞳孔，直直盯着她，教人不寒而栗。
鳞片斑驳脱落的巨龙蜿蜒着向她靠过来，空桑僵在原地，她没有感知到威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但等不及反应，巨龙已经主动缠上来。
二人灵识相互接触的刹那，空桑脑中快速掠过许多乱糟糟的画面，她一片也捕捉不到，刹那之间，灵府中天地变幻，一种玄妙的力量搅动得人心神恍惚，四周倏然间暗下来。
潮湿黏腻的感觉缠在身上，但下一刻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江厌那种昳丽艳绝的脸，紧接着荧绿色的光斑从不同的地方散发出来，星星点点，像夜里的萤火虫。
浮动，聚集，缠绕，光点将两人笼罩在中心，最终连成一条线，将两人牵在一起，丝丝缕缕裹住，难分难舍，空桑惊愕，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这——
到底是什么？
还是江厌做了什么？
“等我回来。”空桑听到一道男声如此说，有点像江厌的声音。
“好啊。”是一道女声，嗓音轻轻的，如羽毛扫过心尖，激起丝丝涟漪，“我等你。”
那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短短两道声音后一切归于寂静，空桑再听不到其他。
江厌拧眉环视周遭的情况，他的元神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能弄清楚当下的状况，声如碎玉，清脆地落到空桑耳中，“这是神魂生死契。”
男子阖上眼，只觉得脑中记忆纷乱，有无数的东西掠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忘了一些事，自天门逆行逃入下界的时候被结界之力所伤，元神受损，他便知道自己忘了一些事。
但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肯定与眼前这个女修有关系。
这种熟悉的感觉，他永远不会记错。
“神魂生死契？”空桑怔怔看着眼前的绿色荧光，眨眼间，荧光消散，江厌灵府中的景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江厌退开一小步，垂眸看她，容色昳丽，墨色的瞳孔炯炯有神，深邃且令人不可捉摸，教人沉溺其间，被他的情绪所支配和掌控。
空桑目光匆匆一瞥便不再看。
神魂生死契——
在神识临消失前塞给她的一大片知识翻翻找找，神魂生死契，是上界神魔之间用来联结两神因果性命的契约。
此契绑定两人神魂，一方魂飞魄散，另一方也会遭反噬而亡，同样魂飞魄散，同样不入轮回，再无往生。
可她，怎么会与人缔结这种只有上界神魔才能缔结的契约？她竟是上界神仙下凡历劫吗？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神魂生死契是双方平等缔约，而她与江厌的这个却不是。
她是主，她若是魂飞魄散，江厌会跟她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江厌是从，江厌要是神魂尽碎，她不会受任何影响。
“还是主仆契？”江厌倏然一笑，眼中有审视和戏谑，微微弯腰与空桑平视，“小医修，修为不高，来历倒是不小啊？”
绑定神魂契约非强迫所能为，必须双方心甘情愿，尤其是他与空桑这种主仆神魂契，若非他因为某种被他遗忘的原因而自愿献出神魂，否则绝不可能。
空桑：“……”
“进入灵府是情非得已，还望前辈见谅。”
言罢，空桑自觉从江厌的灵府中抽身而出，却忽然惊觉自己的灵府一阵刺痛，眼前散发出一道白光，一股强力闯了进去，神思恍惚之间，她沉入自己的灵府，却见刚刚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男子重新含笑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前辈，这是何意？”空桑面色警惕，冷眼望向江厌，却因自己神魂羸弱而不敢轻易抵抗，心中思量，不懂他为何会忽然闯进自己的灵府。
“放心吧，签订过主仆契，我的神魂伤不了你。”江厌声音懒懒的，收回望向空桑的目光，又化身做一条龙，缠上了空桑元神所化的那棵巨树，“待在你的灵府里能让我神魂的损伤好得快些。”
“你不会不愿意吧？”龙身缠在树上，江厌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化为人形靠在枝干上，还顺手摘下一片巨树上的叶子，“绑定契约，我可是会守护你永生永世，直到你我之间有一个人神魂俱灭。”
空桑脑中一懵，忽然间觉得心脏紧缩到泛着剧烈的痛意——
直到你我之间，有一个人神魂俱灭。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最初神识绑定她时塞给她的画面，那时候，她落下陨魔崖，躯体与神魂皆受魔物啃噬，哪怕是从画面里旁观都觉得心惊，仅仅是匆匆一瞥。
那是真正的神魂俱灭，再无往生。
明明只是未曾发生过的假想，为什么，为什么眼前总是会闪过零碎的片段……好像有神魂在燃烧，一直烧，然后点点蒸发，如烟般，再无法寻觅到半点踪迹……
世界顷刻间就安静了，最浓稠的黑夜之后是一片光芒，如痴如狂，如梦似幻，恍恍惚惚，似乎望眼欲穿，又似乎一叶障目，所有被情绪牵扯的癫狂倏然间烟消云散，如同……
如同什么？
这些破碎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怎么了？”江厌从树上落下来，刹那间便站到空桑身边，一双深邃如浩瀚星辰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你想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空桑摇头，心绪已经重新回归平静，心脏处剧烈的刺痛感消散无踪，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你的情绪我都能感受到，告诉我，你刚刚想到了什么？”江厌的神色不似之前那般戏谑到仿佛置身事外，而是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快速掠过，教他自己也无法捕捉。
方才的感受，好像是……
神魂在燃烧的剧痛。
撕扯着，以最深切而肮脏的仇恨和不甘，祭奠给最真挚和纯粹的眷恋。
一切都一闪而逝。
“我，我不知道。”空桑抬眸，与他对视，“我们，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倏然间收回目光，空桑神情疏落，“无论忘掉了什么，我会想办法解开这个神魂契约。”
不知为何，她怕，怕自己会神魂陨灭，然后连累江厌。
说不清缘由的怕，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