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女人的神色，季晏清心中了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点失望。
小少年垂下头，手指却攥得死紧：“我知道了。”
尹栖水的心就没由来地软了一下：“你哥哥的尸骸还在，只是可能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季晏清心中又生出欣喜与紧张，揣摩着女人的心思，小心翼翼道：“祖奶奶，可否将哥哥的尸骸交给我，由我为他收殓。”
女人用手指缠着头发，对上了少年眼里的期待。
她叹了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了一柄剑，心中十分不舍，“送你了。”
小少年还有些痴：“哥哥？”
女人点了点头，竟对少年的反应有些在乎，“不喜欢？”
少年摇摇头，打开了剑。
三尺长剑，剑身锐利，通体银白。
眼中的黯淡一点点明亮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
“以后，哥哥，就可以永远保护了我。”
他轻轻笑了笑，眼中带出一点泪花：“这把剑锻得这么漂亮，哥哥也一定很高兴，他死后，能这样干干净净的。”
尹栖水眼神微动，站在一旁，不去打扰他。
季晏清却难得抬头对她笑了笑：“谢谢祖奶奶。”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的感谢，尹栖水还有些不适应。
她甫一开口，就气氛全无：“这是孙子你该得的。”
季晏清的笑就僵在嘴边，他想，他可能永远也适应不了女人这乖张的性格。
平静下来，季晏清心里有些复杂，刚刚的感激是真的，从前的怨恨也是真的。
以至于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自己对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没有呛声，而是乖巧问道：“祖奶奶，这既然是你送我的剑，就由你取名吧。”
尹栖水眼睛亮了亮，得不到宝剑，能给它取个名字也是好的。
尹栖水：“那就叫他二狗的剑吧。”
季晏清：“......”她是跟二狗过不去了是吧。
尹栖水：“孙子你可是不愿？”
季晏清表情僵硬，想张口，却觉得说话也变得艰难。
尹栖水见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噗嗤一笑：“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季晏清有点愣。
尹栖水想了想：“你叫季晏清，取海晏河清之意。而如今大乐城沦陷，前路艰阻，那便祝你摧陷廓清，承平盛世。
此剑，就叫清平如何？”
“清平。”小少年的眼神柔和下来，有意识地省去了三个字，只剩“多谢你。”
他反复摩挲着剑身，似乎是极其喜欢的样子。
尹栖水也难得有些高兴，“我教你用剑如何。”
季晏清眼睛眨了眨：“你还会用剑。”
女人眼角微扬，显得妩媚又骄傲，“试试。”
她从小少年手中接过剑，先将其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对着少年一笑，朝远处斩下一剑。
只此一剑，可劈山，倒海，除魔，斩妖，诛邪。
尹栖水从前是不用剑的，她总是懒懒地吸一口烟斗，吐出一口悠远的水汽。
但在这几百年中，也曾触碰过斧钺刀叉各种兵器，但她没由来地最喜欢剑，一碰它，就心生欢喜。
她从没学过剑，却会一式剑，就这一式，如灵魂深处的本能。
剑鸣清越，剑光悠远。
在那一瞬间，季晏清的眼睛光芒大盛，如听万壑松涛，见平江怒海。
余音悠长，余韵悠长。
不可思议。
那组合实在是太古怪，这样妖气四溢的恶劣女人，怎么会使出那样清正的剑。
和她本人一点都不配。
又和她本人，配极了。
他从前未想过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如今却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总有一天，他要用这清平，斩邪祟，除奸佞。
使苍昊不负生，日月无偏照，六合清且平。
真正还大乐，还这天下，一个盛世休明！
尹栖水，望向那看呆了的小少年，问他：“如何？”
季晏清回过神，脑子里却还在反复品味：“很好，不，是非常好！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剑招。”
犹觉得这样不够，他努力思索，“就像一柄剑，划破了长空。于是，见江河倾泻，万丈光芒。”
尹栖水高兴了，手指蜷起，叩在了少年的脑门上，“这小脑瓜怎么突然机灵了，会夸就多夸点，我爱听。”
少年吃痛，表情却是哭笑不得。
他把剑收好，问起正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尹栖水看见少年神色略带疲惫，看了看天色，也知是深夜了。
她虽不需要休息，但这人族少年肯定需要休息：“不急，你先睡吧。我们明日出发。”
季晏清：“好。”
季晏清正准备入睡，却局促起来。
从前哥哥还在的时候，他二人都是互相依偎，抱团取暖。
哥哥异化了，他也没什么心思睡觉，一连几日，疲惫不堪。
只有这女人来了后，他被她弄晕过去后，短暂睡了一会。
如今就他一个人，看见四周除了茂盛生长的草木，竟无合适的落脚处。
女人自然是不用睡觉的，那么，她会陪着他吗，想到这，他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尹栖水见他犹豫的样子，有些疑惑，“不睡吗？”
季晏清：“就在这睡吗？”
尹栖水是妖，不用睡觉。
但这回她难得高情商了一回，心念一动，钩吻大军就疯狂涌动，在树下编织出一张吊床。
“这样可以了吧。”
季晏清点头，在女人的注视下，乖乖爬上了吊床。
闭眼前，是夜色下，是女人平静温和的面容。
竟然让他想起了，祖母，妈妈，还有大乐城的月亮。
空气中升起浅淡的香气，如蜜糖，如云霞，如彩虹。
季晏清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尹栖水还是第一次试着用她的香气去安眠。
毕竟以前，这香，都是杀异兽专供。
看着少年的乖巧睡颜和嘴边轻轻上翘的弧度，想来这香的效果不错。
她加大了香气的浓郁程度，从少年怀中扯出那剑。
左瞧瞧，又看看，再上手摸一摸上面的花纹。
最后对着远方，挥出一剑又一剑。
清平，亦是她的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