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啊！
秦启提问的时候并没有往监督者的职责方向想，听到酆星泽的反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纯粹是在好奇是什么原因能让经常闭门不出的酆星泽出门，还带回几支花，完全没有想起自己的责任。
这时候说实话会显得自己很不专业，而且会不会被人误解为想要发起攻心之计……
犹豫了一秒，秦启答：“就算是吧。”
就算是？
酆星泽不喜欢这种含糊不清的答案，他微皱眉头道：“帮街对面的人一点小忙，他送了一些花。”
“哦，是比尔爷爷吧。他怎么了吗？”秦启对老邻居们的情况了如指掌，马上就明白酆星泽说的是谁，注意力也跟着转移到老人是否遇到什么麻烦上。
“搬花盆时摔了一跤。”说完，酆星泽收回视线，转开头不再看秦启。“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这样的肢体语言摆明了拒绝再谈下去嘛。
秦启不明白早上自己出门时还好好的人，怎么就一天的时间，态度忽然就变得“叛逆”了。想要弄明白酆星泽忽然心情不好的原因，秦启虽然读懂了他送客的态度，却没有离开，反而自己在沙发椅上坐下，摆出长谈的架势。
他没有让话题直接围绕酆星泽展开，而是主动说起自己今天去卡蒙精神病院的经历。
关于妮娜所述的情况，关于卡蒙精神病院的前世今生，关于西顿夫人和她的女儿……在秦启讲述到一半的时候，原本躺着的酆星泽已经坐起来了，认真听着，直到他说完。
一口气说这么多，嘴都说得有些干了，秦启在起居室里没找到水壶，准备去厨房烧点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啊？”秦启对酆星泽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们不是说好了情报共享吗？”
就像有隐形的女巫施展了什么神奇魔法一般，话刚出口，秦启就发现之前一直围绕在酆星泽身边的阴郁气氛改变了，对方也不再冷着脸，那双深渊似的黑眼睛微微睁大，有了些神采。
不过没等他为双方关系好转而高兴，酆星泽眼中的光又消失了。
“你对那个妮娜太过关心了。”没给秦启反驳的机会，酆星泽继续道：“学会才是和你一边的人，你今天的行为无异于为了外人调查自己的组织。而且那个外人还是个罪犯。”
闻言，秦启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因为酆星泽指出的是事实。秦启在回家的途中也反省了自己今天的行动的冒失之处——去探望妮娜还可以说关心小孩子，而且有周老事先的叮嘱。但之后找伊万询问卡蒙精神病院的相关信息，这无疑是越界了。
也许自己打听情报时刻意绕开心思缜密的周老和藏不住话的小辉，找上性格豁达之余又不爱到处聊八卦的伊万，也是潜意识里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妥吧？
“如果学会不可靠，你这样的做法就是自己置身险地。”酆星泽不懂秦启为何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调查这些不就是在怀疑那个西顿夫人创立宸星学会和开办精神病院的目的不单纯吗？”
“不不，还没到那个程度……”秦启原本急于否认，但停顿了一下后，他叹气承认了酆星泽是对的。“我确实有些疑虑。”
学会明明对迪特和妮娜这两个特殊案例很重视，但转给卡蒙精神病院后，后者对他们的处理态度又太过宽松了——即便是普通的精神病患者，有伤人前科的多半都会被严格看护起来，何况这两个人还是觉者？
妮娜能随便在病院除楼下监区以外的任何地方走动，入夜后迪特也能离开监区到地面上来。
院方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伤到还留在卡蒙精神病院里的普通病人或者医护人员吗？
西顿夫人安排的守夜人就那么可靠，一定能在每次发生状况时及时赶到并制止？
而且，既然都是接受西顿夫人赞助的觉者，为什么她不安排卡蒙精神病院的守夜人和宸星学会的成员认识呢？理论上来说，双方的目的应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解决失控觉者造成的异常案件，对他们进行抹杀或者制约，不是吗？
相对于伊万和周老等宸星学会的老成员对卡蒙精神病院和西顿夫人的高度信任，秦启了解的越多，脑子里的问题反而就越多。
这些问题他还不方便跟学会的同事们讨论。
当所有人都觉得某些事很正常的时候，你提出不同的意见，反而可能会被当成那个唯一不正常的人。
所以秦启是准备自己观察，自己解决这些问题的，不料酆星泽竟然看出了他的想法……
是旁观者清的道理吗？
啪！
被酆星泽一个响指唤回注意力，秦启发现自己刚才被戳中心事后就完全沉浸在个人的思考中，忽视了对方。
“抱歉，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还会再去卡蒙精神病院吗？”酆星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看情况吧……我今天给妮娜留了一手，想做个实验。”秦启并非全然随波逐流，在感觉到整件事中有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部分后，他就按自己的想法采取了行动。“视实验的结果决定什么时候再去那边。”
见秦启已经有计划了，酆星泽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实验，只道：“下次你去的时候，我也一起去。”
“可以吗，你不是不喜欢妮娜？”
酆星泽怔了怔。
他一直以为秦启去探望妮娜没带上自己，是因为考虑到那个小女孩不喜欢他，所以让他避开。可听秦启话里的意思，今天没叫自己一起去卡蒙精神病院，其实主要是考虑到自己不喜欢妮娜？
本来在秦启问酆星泽今天做了什么时，由于觉得他是在履行监督者的职责怀疑自己，酆星泽是有些不快的。这点不快在后来秦启依照两人之间的约定分享情报时消失了，因为他意识到了秦启刚到家时的提问单纯是好奇，并不是自己所想的怀疑。
这表示彼此的信任关系是确实存在的。
酆星泽没想到的是除了信任之外，秦启还会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且默默为此采取一些适当的行动。
察觉这点让酆星泽感到自己心中有种陌生的情绪在涌动。
“她也不喜欢我，所以不要紧。”淡然说出这句话，酆星泽觉得自己没必要在意妮娜，毕竟自己才是那个可以听秦启吐露真实想法，并和他搭档行动的人。“下次我去试一下那边的守夜人。”
听出酆星泽语气里的跃跃欲试，秦启笑起来：“真到那时候，你可别做得太过分啊，不然我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替你解释的话，以后说不定也得去精神病院探望你了。”
-
又到了禁止外出的时间。
妮娜透过窗户看着眼下方空旷而漆黑的草坪。偶尔被房子透出的灯光照亮的部分会有一两道健硕的犬只身影快速走过，沉默而充满压迫感。
刚来这儿的那两天，妮娜很害怕这样的情景，但现在渐渐习惯了。
把它们当做保护者而不是监视者看待，心情就会不一样——这是艾拉小姐教她的转换心情的方式。
拉上厚厚的窗帘，将夜晚的一切隔绝在外，妮娜趴回自己松软的床铺上。
枕头边除了她心爱的兔子娃娃，还堆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秦启今天来的时候送给她的。
主要是各式零食和街头小贩出售的玩具。
以前妮娜只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小贩拿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走街串巷，还要小心别让母亲发现自己的渴望，现在却有人主动把这些送给她，且不带有任何目的。
妮娜幸福的张开手臂把秦启送的零食和玩具都抱在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手收拾。
从零食里挑出一部分最喜欢的放在自己画的妈妈的画像旁，其他的和玩具收进抽屉里。妮娜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做睡前祈祷，因为在犯了事之后，她想自己已经是不可能被神庇佑的坏孩子了。
不过即使是坏孩子，也有属于她的心软的“神”。
珍而重之地双手捧起秦启借给自己的怀表，妮娜钻进被窝，把怀表塞进自己的枕头下方。
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感到的细微凸起让她觉得安心。
妮娜决定今天按照秦启说的，别再想楼下怪人的事，好好睡个觉。
随着时间流逝，小女孩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而门外的走廊里则响起了脚步声——
迪特漫无目的地在卡蒙精神病院中闲逛。
他白天被关在地窖改造的牢房中，看不到阳光也听不到自己以外的声音，只有太阳落山后才能离开牢房到地面上活动。
这里的人大概都知道他是个危险的杀人犯，所以即使是晚上出来放风的时候，他依然见不到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除了昨天晚上。
想起昨晚透过门缝悄悄窥视自己的那双孩子的眼睛，迪特神经质的笑了一会儿，伸出手挨个抚摸二楼紧闭的房门，最后在他记下的那扇门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