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知学塾不算大,放眼望去,寥寥几棵大树下,是整片的绿茵草地与十数间青砖瓦舍!
此刻,鹤先生正带着主仆二人一路来到半解堂门外。
“丫头,隔壁灼见堂空着。”留下莫名的一句话,先生便自顾自进了门。
闵瑞明白他的意思,可自家少主情况特殊,若不近身跟着,万一出现差池可怎么办!
“少主,我可以陪课的!”
从旋见她一脸担忧,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本少是来学行知的,万一打上架,你还得躲远些!知道了吗?”
随后,不等她作何反应,进门就将人关在了外面。
讲堂内,鸦雀无声。
鹤先生已在教案前坐定,下首只有一名男学子,正木木地注视着刚进门来的翩翩公子。
“你昨日,可有在府中了解过嵩崖的大概?都知道了哪些?”
礼没行,人没坐,就先考教起了课业。
从旋想起闵瑞昨夜的叮嘱,心中默念一遍,才开口回答:“禀先生,学生昨日确有了解过。大致得知嵩崖有三城一禁,身份有别也无别,福地有善也无善。”
鹤先生满意地点头,指向下首里侧的空席,“昌孝早你一日进来,你们所知相差不大,可以与他同学!坐吧!”
“是!”从旋淡淡应了声,便径直入了席位。
唯一的同学,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至人已坐定,还没回过神来!
这可是新晋的少城主啊!一早就听胡同里的街坊们炸开了锅!说珥柠降临了第二个紫魂贤者!如今,传闻中的紫魂,就这样静静坐在自己旁边,模样气质还让人挪不开眼!
“咳咳!少城主身份特殊,有两件事,课前必须先说清楚!
第一,少城主的尊师另有其人,某只是代课六日,故而,少城主不必对某行弟子之礼!
第二,昌孝必须谨记,课堂内有关少城主的事情,不得对外透露半分。
你们,可听明白了?”
“学生听明白了,定当时刻谨记!”
“是!”
昌孝回过神后,对自己的失态有些羞恼,先生这番话,简直醍醐灌顶!
反观从旋,面上虽还冷淡着,可心底着实松快不少!原以为,会受到无情的打磨。临门一脚,却又发现别有洞天!
“昨日讲了嵩崖地域的划分,以及三城的发展异同,民俗倾向。今日,便讲你们自身。
嵩崖生人,无一不是灵体。所谓灵体,以生前积攒的功德为引,注入魂魄内,再凝结为灵体之躯。生前功德积累越多,后天灵体便越扎实。
嵩崖是大开化之地,人人皆是自己的资本。即使先天较他人羸弱,也能通过后天的努力,得到弥补的机会!
简而言之,就是好好过日子,好好赚银子,好好换魂能石!”
课风突变,从旋哑然!这,果然是每一位城民都该来上的好课业!确实正向,励志!
只是关于灵体,先生讲得很粗浅,因为没关联上魂兮堂的种种。照他所说,自己这般特殊,生前岂不功德无量?
“从旋可是有何疑惑?”鹤先生见他神色古怪,不由问道。
“是!学生确有疑惑!一朝魂,一夕骨。一生妄,一离苦。何必?”
鹤先生静静瞧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学生,片刻,才淡淡开口,“你若知道自己明日要走,那今日,可还会见门外的丫头?”
从旋看了眼屋门,瑞儿始终守在门外。可他的答案却是,“不见。”
鹤先生再问:“今日入得轮回,明日还是会死。那你,入是不入?”
“入。”
“既然不见,为何要入?”
从旋沉思,先生这个问题,问法不对!
“昌孝,说说你的看法。”
昌孝局促地起身一拜,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回答:“弟子......弟子见闻浅薄,只能设身讲讲。
若我明日要走,该见之人一定去见。哪怕只是隔壁的小娃娃,见一面,给颗糖,也不算辜负昨日之美。
轮回得入,这本无从选择!但在先生允许选择的条件下,若知道明日还是要死,那我就选不入!因为活在昨日,又不是死路!”
“呵,你倒是活得发散!能入嵩崖者,没有一个不带自己必然的造化。有时看不清,或许是因眼前人不对。从旋,你可明白了什么?”
从旋粲然一笑,“明白了。不见,入。”
人看山的时候,觉得山雄壮巍峨,与天相接。所以,攀山越岭,征服顶峰。于是,山成欲望,天为渴望。
然而,云看山的时候,觉得山沉闷无趣,自成一体。所以,雨天雾降,晴天对望。于是,山为束缚,天为自由。
鹤先生皱眉,始终感觉哪里不对。可见从旋眼中的疑惑尽消,也便罢了,小话题就此翻篇。
晌午课休,日光明媚。
鹤先生的私舍,照香居中。
第五从禹挥开衣摆,端坐于茶桌前。主人家正在随意地摆弄着茶具,勉强冲了杯热茶。
“依你所见,从旋的品行如何?”
“你家的少城主,为何要问某?”
“你代授的课业,不问你问谁?”
“哼!这臭小子做了你的继任,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倒霉!”
“从旋要继的是珥柠,又不是我!”
“那就去问你的珥柠,干嘛问某?”
青瓷盏砰的一声,被粗鲁地丢在从禹面前。鹤先生的脸都快被他气黑了!
“哟,这么生气?课堂上被哪个不长眼的顶撞了?”从禹打开茶盏,只看了一眼,又盖了回去。
“逼迫一个先生评价自己的学生,你究竟想做什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就该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城主做久了,某看你都不像个活人!”
鹤先生夺回茶盏,自己一口饮尽。
从禹扶额,无言以对。这里有谁是活人吗?可看他这般维护崽子的野蛮样,姑且就当作好的评价吧!
“恩师传信,约摸十日后过来。”
“十日?呵,当年晾了我们两三个月。千八百年后,反倒勤快了!”
“你也可以晾他两三个月再来拜见,以报当年之仇。”
“从旋性子硬,遇见嘴毒的容易反抗。鹤先生教他,还请兀自珍重!”从禹起身,抚了抚衣摆。
“要想将人留好,自己不尽心施力可不行!硬石头,得流水磨,才能圆润漂亮。”
鹤先生倚在窗边向天望去,神思逐渐悠远。
“劳你费心,告辞。”
“不去看他?”
“要看的。”
从禹留下三个字,便出了门。
半解堂内,午膳回来。
从旋正坐在席间认真地翻看《嵩崖行知录》。
一旁的闵瑞,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昌孝讲述这两日的见闻,三人都没察觉到门外来人。
“……我那群街坊,就这样为了一捆柴火对奸商大打出手,最后翻出来的魂能石,果然是废石!”
“这些街坊人真好,邻里蒙冤,群起护之。”
“既有冤屈,就该呈报城衙。私下聚众斗殴,只会愈演愈烈,永无宁日!”
冷肃的声音传来,三人齐齐抬头,各自一愣。
“城主!”
闵瑞第一个起身,跪礼迎接。昌孝紧接着跟上。唯独从旋,只冲人点了点头,继续看书。
“想在珥柠过得好,就得学会利用城衙!明白吗?”从禹眉头紧皱,紧盯从旋的发冠。可有城民在场,便不禁多嘱咐两句。
“明……明白!谢城主指教!”
昌孝满脸通红,顿时明白了城主深受万民爱戴的原因。刚想在说几句,却被闵瑞拽住了衣袖。
“昌大哥,咱们去隔壁继续聊!城主,少主,奴婢告退。”
人去,门关。半解堂中,又是一阵沉寂。
“你把移形冠砸了,还把桦枫林的纳衣阁掀了?”
从旋仍旧看着书,淡淡回了个“嗯。”
从禹上前几步,衣摆翻飞,直接坐到从旋身旁。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审视着面前人。
“魂力可还稳定?”
“自然。城主若是好奇,大可亲自出手试试!好过小动作不断,惹,人,厌!”从旋合上书页,紧闭双眼。剩下的那半怒火,噌噌上涨。
“你的魂力实属异常,等师尊到了,给你好好看看。此前,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否则……”
从禹正苦心劝告,没想一个拳头竟照脸砸来!起身飞退,再看从旋,已经摆好了进攻架势!
“第五从禹!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不娇矜的‘真男人’!”
魂力蓄上掌间,下一刻,两人便已肉搏于一处!
从旋招招不留情面,专挑面门、前胸与腹部袭击。速度之快,竟让一味防守的从禹感到了些许压力!
“本座是为你好!别不识抬举!”
“本少需要你抬举?”
就这小小的空隙,凌厉的掌刀便已破开了从禹的衣襟!
“第五从旋!”从禹怒了!强横的威势变作罡风爆发,不仅掀翻了满堂物件,还冲破了尽数的门窗!
“哼!起名字的,了不起吗?”从旋看清了与他之间的差距,但只会动武的是野蛮人!
这般大的动静,不免招来旁人的关注!心惊胆战的昌孝刚要出去查看,却被闵瑞冷脸拦了下来!
“坐回去,闭上眼睛不许动!外面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这……好吧!”
闵瑞转身,守在门边。她很清楚外面所发生的事!少主与城主之间,不打一架是不可能交心的!
只盼城主手下留情,顺利破除那关于“娇矜”的隔阂!
只是,打一架,真的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