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长叶去世的第二天是小寒,潭州城终于再次下雪了。
县里的官吏一致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公布,林园长也是小寒晚上才得知的消息,连夜驱车赶去了乌府。
阿秋给他开了门,他眼眶发红,双手提着一个木双闸盒,里面还装着一道菜,他说这道菜叫青丝君,取的荷叶作底,竹叶作衬,青梅丝作主,莲心子作客,拼装成的一道菜。
来到乌长叶床前,林园长照礼拜了三拜。乌兄,你把酒带给我了,我却还没有把菜呈给你啊......
礼毕,林园长问了问何处可以烧物件,阿秋指向一个铜盆。林园长随即从盒子中取出一盘绿油油的菜,取出一个小酒壶,启开塞子,自己喝了一口,剩余的全淋在了那盘菜上,再全放入火盆。随后划一根柴火,掷入其中。
火舌先高昂地张牙舞爪,随后立刻收作了一小团,没有飘出烟来。
待火盆中只剩一堆白灰,林园长又拱手敬了敬阿秋,便也离去了。
夜深,熄灯,就寝。
阿秋心里很是难受,但怀中的田姑娘却还在哭泣,阿秋便问道:“三七,你还在难过吗?”
“秋哥哥,我现在既难过又开心?”
“开心?开心什么?”
“我开心乌先生还有救。”
“真的?”阿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真的。”田姑娘也顺势坐了起来,“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忘记了许多东西,但如果遇到了某些特定的场景,我就会回想起一些来,今天我看乌先生这副模样,我就想起来了,我之所以要来找到你们,就是来救乌先生这一回的。”
“那怎么救呢?”
“我知道一个人,他可以起死回生,但我不清楚他肯不肯来救乌先生。”
“老乌他是个好人啊,为什么不肯救。”
“可能,他舍不得吧,起死回生可是逆天行事,代价不可谓不大。”
“这......我愿意替他承担。”
“不行的,只有他本人才能承担。”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再想办法。”
“还是不行,秋哥哥,那个人只肯见我。”
“只见你,他莫不是要你献身?”
田姑娘沉默了片刻,说道:“别想了,秋哥哥,我来想办法就行。”
“不行,”阿秋将田姑娘紧紧抱住道,“你和老乌,我谁都不能失去。”
“秋哥哥......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你总竭力去守护你身边的人......可有的人你是守不住的......你越害怕失去,失去的反而会更多......相信我好吗,我能会救乌先生的,你也请不要想念我。”
说罢,田姑娘从阿秋的怀抱脱出来,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根红绳,说道:“秋哥哥,你能帮我截成两段吗,一段长,一段短。”
这不是什么难事,阿秋手刀稍运气,便把那红绳截成两段。
田姑娘将短的一截束在阿秋的左手腕上,一如她梦中的一般。接着将长的一段双手呈给阿秋说道:“秋哥哥,你能帮我系在我头发上吗?”
“我......我不会系啊。”
“没关系的,你就把我的头发束在一起就好了。”
阿秋照做了,动作很是笨拙,头发系了跟没系一样。田姑娘下了床,点了灯,取来一面镜子,照了照,不禁笑道:“秋哥哥,你的手真笨,以后你媳妇要你帮她扎头发怎么办?”
阿秋也下了床,走到田三七身边,说道:“可是,我说了要娶你的。”
“但是我不想嫁你了。因为我不喜欢你了......等下辈子吧,等下辈子我再喜欢你,你再来娶我吧.......”
“你骗不了我......”
“我是骗了你,我现在还喜欢你,但我明天就不喜欢你了,如果我明天还喜欢你,我肯定后天就不喜欢你了......总有一天我会不喜欢你的......秋哥哥,忘了我吧,就当是为了乌先生。”
“我没资格拦你,但......但是林园长告诉我,百花园的梅花开了,你愿意去看看吗?”
田姑娘犹豫了片刻道:“我愿意......”
次日清晨,雪停。阿秋花钱请来一位大夫帮忙照看阿景和乌长叶的尸体,一看是乌长叶,同样是先拜了三拜,说道:“能有此荣幸,我怎么敢收取分毫,更何况只一个白日。”
辞别后,阿秋去租了一匹马,载着田姑娘从王侯道入大集市。此时大集市上空无一人,之前的吆喝贩卖,近来的闹事聚众,都已如过眼云烟般散去,留下的只一片凄清。
再入将相道,过湘水后从支路到百花园。
阿秋是第一次来百花园,他也并非方向感超群的那一类,只是莫名感觉熟悉,路上既没有停马驻足观望,更没有走错支路。
将缰绳系在桩子上后,阿秋便前去叩门,也是过了许久,林园长才来开门。
林园长看上去比昨日又老了几岁,他说道:“二位是乌兄的朋友啊,快请进吧。”
这个园子是很大的,主要是后面的种植区占大头,仅观赏的话就在前面一块地方。
“林园长,我们.......”
“林园长,我们是来帮忙磨药的,自从乌先生病逝以后,我们两个便不知该如何作用,想着林园长这边可能还需要帮手,就来到这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田姑娘抢在阿秋发言前说道。
“多谢二位的好心了,不过这边我一个人就够了,我这边种的药草都不能治那瘟疫,安济坊从此也只向我这边采点补药走,只能稍微缓解症状罢了,正好梅园那边已经开了一片了,不如我领二位去那边看看,不能让二位白来一趟。”
说罢,林园长便带着两人去了园林北区的梅花园。
入梅园,鹅卵石铺引出一路,两道旁招揽出树树红妆,抬头见云与蓝与红点缀参差,正眼看小路弯弯不知窜入何处。
忽而雪同梅落,风起心动,阿秋喜道:“他朝若是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
“秋哥哥......”田姑娘不免动容,迟疑一刻后轻笑道,“你找这首诗找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