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过田姑娘后,刘太息一有机会便躲在某处偷看她,举止过于笨拙,以至于田姑娘一下子就发现了。她只感觉被偷窥如芒在背,也不好明说,只将此事隐晦地告知了乌长叶,乌长叶便拉着刘督察和自己去了县衙。刘督察自是不情愿,但乌长叶呵斥了他几声,他又情愿了。
除此之外,天地会的消息从上次流溪被放跑后便再无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一场大阴谋。不过眼下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西区的瘟疫发酵了。
这次瘟疫比那四病不同,很可能会是第五大病瘟。诚如之前林园长所说,患者会发烧、咳嗽、生痘、结疤,不过致死率不高,目前西区五百户人感染了,只有七个人受此病去世了,而且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可见毒性并不是它的致命点,他的致命点在于染病后还会四肢无力,且患病周期长达两周,即要卧床两周才能好转,这对于那些靠卖力吃饭的家庭无疑是致命打击。此外还有一点,一般痊愈的患者都不会再患此病,至少要有一年半载不会再患,而这个瘟病的患者痊愈后不出一周又会复发。
长此以往,腰缠万贯的人也会坐吃山空。
乌长叶决定去北区潭州知府的府上拜访一趟。
潭州知府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六十岁老人,已经不怎么管事,基本是自己的副手管事,于是乌长叶会面了他的副手。知府的副手是知府书记,他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写字飞快,但是眼神呆滞,说话语速慢。
“我想请求封城隔离。”乌长叶说,“趁现在瘟疫还没闹大。”
“这,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还是去把知府找来吧。”
不久,书记便扶着一个老人来了。那老人说道:“是小乌呀,好久没见你来看我了。”
“齐姥爷,小孙在这里潭州城事务繁多,真抽不开身。”
这个知府是乌长叶母亲的叔叔,在此地担任有三十年了。
“封城......”齐知府揣摩着这两个字的分量,说道:“小乌,你知道潭州城是整个潭州的经济中心,封城的话那些商户受不了可是会跑的。”
“但是不隔离的话,传到外省去,将会又数以万计的百姓遭殃,而且皇上也是会治罪的。”
“你确信这个病会发展成瘟疫吗?如果它只是虚张声势,封城的损失又该怎么办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而且它的扩散趋势日益明显,安济坊的人都推断它会发展成瘟疫,损失小孙愿意全权承担。”
“空头支票可别开啊,小乌。不过考虑到百姓的安危,我给你签了吧,到时候那些商贾发难,你可要想好对策啊。”
时开国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潭州城正式封城,消息上报给了朝廷,召集了许多医学博士前往潭州诊治、救助和记录。
封城前一天,乌长叶百般相劝,才将刘太息给劝了回去,希望他身上没有把病株带出去。
自封城开始,百姓的负面情绪日益高涨,首先是那些小商户发声抗议,接着这些商户鼓动那些还未患病的百姓与自己一同抗议。
他们如此说道:“我们本来没有病,你把我们关在这里,没病也会得病!”
因而他们要求取消封城,但乌长叶带着官兵把聚众的百姓全部遣散了。
于是城内开始流传一些谣言,比如说“这个县令是个变态,他希望所有人跟他一起死。”“这个狗官就是想借此敛财,我看到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偷偷放你出去。”
正值这个时候,天地会的人出来作妖了。他们首先扩散谣言,再请许多说书先生来编造故事,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甚至已经出现了一种说法——乌长叶就是瘟神,杀了他瘟疫就会终止。
接着,天地会的人开始夸大封城的种种弊端,却对开放之后的可能只字不提,他们不断怂恿民众起义,他们说自由属于人民,怎么能被他人所缚?
乌长叶本来不想溅血的,但所有被抓的确认是天地会的人,都被乌长叶抓了起来,他选了其中一个闹的最凶的人送去大集市,用钝刀铡了一百零八下,直到完全变成粉白相间的肉泥,吓得大家伙又不敢上街了。
谁知那些天地会的人又造谣道:“这个狗官想在这个小地方称帝!我们这些爱国人士怎么能容忍他这般嚣张暴虐!”
一时间,一呼百应,百姓们士气高涨,打铁匠开始卖力地打盔打甲,农民们高举锄和犁,商贾们高喊道:“我们要舍身报国!以死明志!”
眼看星星之火就要燎原,但突然之间,这些人因为常常聚众,一片片地病倒了,病倒之前他们还要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说道:“都是这个狗官害的。”
乌长叶对这些自然是充耳不闻,他和各部门同心协力,尽量维持着这个县城的运转。好在别的州省闻此事,都自发地派人运送物资和医生前往支援。乌长叶对这些举措很是感动,但不能抽身一一感谢,只写了一篇文章,奏表上朝廷。
乌长叶站在城郭上,看着外城来的车马,感叹道:“他日能病愈,全靠九州人民同心相助啊。”
然而终于有一天,乌长叶也病倒了。
这个病老人小孩最容易感染,而且死亡率也较高,之前统计的时候是混入各个年龄段的人,但如果单取十四岁以下和六十岁以上的人,他们中每六个人就会一人死亡。
所以明景也病倒了,但阿秋和田姑娘自始至终都没有患病的迹象。
此后,阿秋每天跑上跑下,传达乌长叶艰难说出的文字,田姑娘则守在床边帮乌长叶念各地的情况发展。
“老乌,你先歇会吧,这些日子你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有些时候饭都不吃就又出去了,现在你也生病了,就趁此歇会吧。”
“很多人都病倒了,我只恨我也病倒了,可我还有一张嘴能用,我要是不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哎呀,老乌你常说我楞,怎么这种时候你变这么楞了?”
却见乌长叶流出泪来,说道:“你知道,当我看到百姓几乎都在污蔑我的时候,我的手下还在卖力工作,还在竭力为我正名的时候,我有多鼓舞吗?你知道,我看到前线的大夫一个又一个倒下,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前赴后继,我有多心痛吗?你知道,当我站在城郭上,别的州省还一辆辆物资送来支援我们的时候,我有多感动吗?
......我何曾不想歇脚,但这一天天过来,我看到我的手下一个个倒下了,我看到一个个战士倒下了,但我看到别省的支援还源源不断......我怎么能.......我怎么敢倒下啊........阿秋......我只是一介地方小官.......我上不了沙场,治不了恶疾,产不了粮食......我只有这张嘴,我只能充当指挥的角色.......我蹭了别人的功劳......但我,但我.......阿秋,你知道吗,我感觉我终于活着了......”
突然地,乌长叶不说话了,阿秋连连唤道:“老乌!老乌!乌长叶!乌!长!叶!”
将手测他的鼻息,没气了——他竟是那个低致死率的分子。
乌长叶又死了,他被刀贯穿过,也被下过两种剧毒,这些都事在人为,但系铃自有解铃人,可这次,是自然的不可抗力。
阿秋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去找了几个坊中的大夫。那些大夫听闻乌大人也病了,赶忙前往诊治。但终究只是在他床边跪拜了三下,便一个个都走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秋哥哥。”田姑娘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