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刃光一闪,凄厉的嘶喊声划破天际——
“裴松鹤,不要!”
鲜血溅落在泥土中,瞬间就不见了踪迹,而沈知懿的视线里除了那抹殷红,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手筋被挑断意味着什么,即便缝合接好,将来也难以恢复正常水平。
那只手可能再也提不了重物,不能拿刀,甚至都不能长时间握笔写字……
在清音别苑的那段日子里,她曾怨恨过裴松鹤。
那些绝望不安、辗转反侧的夜里,她甚至卑劣的设想过,有朝一日也要让他来尝尝这番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当他不远万里追到藏北,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她们母女,她心结已解。
哪怕不想再与他重谈感情,却也不愿见他因自己而废掉一只手!
深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冷白锋利的腕骨蜿蜒而下,沁红了佛珠的棉线。
她的心脏如被丝线勒紧般发出难忍的疼……
恍惚间,她又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从她脑海中快速闪过。
那是一片娇艳盛放的玫瑰园,一抹虚弱而修长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轮廓如此清晰,五官却格外模糊。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秋雨,鼻间仿佛还能闻到雨后泥土与血液混合的气味……
这是顾家的玫瑰园?
那个男人是谁?
这些疑惑随着身侧玻璃的破碎声被打断。
‘哗啦——’
在她陷入思海间,几个身穿特殊制服的男人破窗而入,从后面将老孟按倒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裴松鹤伸长手臂揽进了怀中。
“知懿别怕,我在。”
他用沾了血的匕首斩断捆住她手脚的麻绳,察觉到她浑身发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或许是那抹熟悉的雪松香唤回了她的意识,视线垂落到他仍在流血的右手,哽咽的声调里透着慌乱,“你的手……”
“没事,死不了。”裴松鹤解下那条暗纹领带,随便在腕骨上绕了几圈以作止血。
她拧紧眉心,刚想开口让他尽快医治,余光却瞥到陈墨那清瘦高挑的身形从门外散漫地走进来。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见到陈墨。
想到他好心帮自己逃离京城,她却撕毁了对方买的机票,一时有些局促。
陈墨却毫不在意,轻淡的眸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水墨描绘般的眉眼里融着讥诮,对裴松鹤说道,“怎么样,我来的够及时吧?”
裴松鹤下颌线紧绷,那张白玉如瓷的脸因失血过多竟映照出几分羸弱,声线却冷沉淡漠,“真及时,你再晚点,可能我另一只手也保不住了。”
陈墨闻言,这才注意到他被领带缠绕的手腕,血已将黑色的布料洇湿,指缝间都是干涸的血渍。
“靠!”他淬了声,神色凝重起来,“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去医院!”
“我开不了车。”裴松鹤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造纸厂位于京郊,离附近的大医院路程太远,叫救护车反倒耽误时间,还不如自己过去来得方便。
可陈墨还要留在这里处理老孟和他的手下,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人手。
“你的车就停在外面吧?”沈知懿突然开口,声线已明显冷静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裴松鹤有些意外,邃黑的眸子炯然亮起,立刻回应,“在。”
陈墨眼底浮过一抹意味深长,“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走好!”
沈知懿的思维还有些混沌,忘了裴松鹤是手不能动,而不是脚不能动,竟上前扶住他挺拔健硕的身躯。
裴松鹤先是一愣,倒也足够配合,被她搀扶着缓缓往外走,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嘴角微末上翘。
路过满脸痛苦的老孟,他停住脚步。
老孟的肩膀被陈墨带来的保镖卸掉了关节,整个人呈扭曲的姿势跪在泥地上,挫骨的疼痛令他紧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裴松鹤眼中掠过携风带雪般森寒,更多的是厌恶。
“他刚才用哪只手碰过你?”他的语调云淡风轻,闻者却无不心惊。
沈知懿陡然抬头,方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猜出他的想法,又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脏了手,抿唇敷衍道,“忘了。”
他转向身后的陈墨,侧脸在晦暗的夜色中冷冽无比,“把人给我留着,我要亲自料理他。”
陈墨眉尾上扬,凌厉地睨着他,“裴松鹤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放心,我会给他留口气的,不会让你难做。”他浓睫恹恹地压着,掩饰了眼底波动的情绪。
沈知懿却听出他话语里藏着的戾气,连忙拉他上了车。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方向盘,又被裴松鹤流血不止的伤势吓到,心底慌乱不已。
平整光滑的柏油路被她开得七扭八拐,又怕耽误了他手腕的治疗时间,车速快得飞起,自己却连眼皮都不敢眨。
裴松鹤瞧她浑身紧绷,腰板坐得比军姿还直,瞬也不瞬地凝视路况,显然是慌张无措到了极致。
好好的大路被她开成这样,多亏是深夜,否则绝对要发生交通事故!
他不禁叹道,“老婆,你慢点开,我总觉得你这不像是要送我去医院,像是要送我下黄泉。”
“闭嘴!”沈知懿咬着下唇,低声呵斥道,“别乱叫,谁是你老婆!”
半小时后。
车辆停靠在市医院门口,裴松鹤被医护人员簇拥着走进急诊室。
她却如同虚脱般靠着白墙险些昏倒,脑门上溢满细汗。
护士将她扶到长椅上,细心询问道,“女士,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帮您也检查下吗?”
她摆摆手,视线紧紧凝望着急诊室关合的大门,“我没事。”
急诊室的红灯亮起,沈知懿不知在这张长椅上坐了多久。
当她再次回神,发现陈墨已经赶到,手中握着一次性纸杯,里面盛满清水,朝她递了过来。
“谢谢。”她淡声接过。
脑海仍有些空落落的,茫然看着手里的那杯水,又抬眸看了眼急诊室那紧闭的大门。
蓦地想到,那天冰封雪飘,她被送进产房时,裴松鹤是不是与她现在有着同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