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脚一歪,安春一把拉住,“您又没有免死盾牌,瘸着腿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安昭月看着城墙上的连片火光,面色苍白。
是言离辰的计策吗?
心中再没了侥幸,她冷声吩咐,“即刻起,休战三日,以便修堡垒,现在所有人跟我收敛尸骸。”
一封圣旨,她拖几天应该没关系。
她转头嘱咐安春,“注意城南金陵河动向。”
她可是记得,那里有一只肥美的兔子。
或许便是她扭转战局的契机。
这次,何该言离辰跪着,她站着。
安昭月杀心顿起。
纵使输了,她也要让言离辰入周为质。
再不放虎归山。
周国停止了攻击。齐国士兵欢欣鼓舞,难道要议和了吗?
通过远处冒着炊烟的军营,言离辰可以判断,周国没有退兵的打算。
不退兵,却和自己空耗着。
言离辰皱起了眉头。
等到周国朝堂议和的旨意下来,若是再攻城,就是真正的叛军了。
阿姊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问,“言一,你确定信送过去了。”
“是,属下确定。”言一抱拳回答,心中嘀咕,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真能让那位帮助他们。
殿下深居东宫,学的还是经史子集,怎么会知道这些。
怕是病急乱投医吧。
言离辰听此,略放下心,活了两世,他比谁都了解周国的那群人。
那群人,绝对比他更盼着退兵。
周国大都城。
“陛下,安家公然违抗圣意,贸然出兵,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古语有云……”田御史慷慨激昂,从夏商周聊到前朝,旁证左引。
就为了证明一件事,安家军胆大妄为,再不制止,怕是要黄袍加身,谋逆叛乱了。
“不至于,不至于。”
上首的陈岳和稀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咱们要相信安家人。”
“不可。”白御史紧跟大喊,“陛下应剥夺安家兵权,召回大都,送交大理寺与刑部。”
陈岳面色为难,陈勉上前,朗声开口,“陛下,安家三代忠烈,如此做,岂非寒了老臣之心。”
大理寺陶然点头,“陛下,民心在齐。此时攻城,只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白白空耗国库钱财,枉死将士。安县主年轻气盛,不懂金陵实况,朝堂诸公学识渊博,方知其中利害。”
他跪地伏首,“求陛下连发三道圣旨,勒令安家退兵。”
文臣见此,呼啦啦跪了一地,喊声震天,“求陛下下旨,勒令安家退兵。”
陈勉刚要继续开口,就被自己的舅舅定国公拦住了。
好不容易挣脱上前,陈岳已经开口,“着知制诰拟三道圣旨,快马加鞭,送到金陵。”
圣意已下,再无更改。
陈勉叹了口气,安家没事就好。
其他的,他一个储君,身份敏感,无能为力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跪地齐呼万岁。
*
金陵城下,遍地尸骸。
安昭月开口,“我要去收尸。”
她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安春见自家娘子坚决,只好无奈地点头,“娘子,我扶你。”
“不用。”她强忍脚腕的剧痛,躬身下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战场。
齐国人见安家军又来了,纷纷射箭。
可安家军没有一个人后退,即使死,也要收敛尸骸。
这是他们的军规。
落叶归根,不能让同伴死在异国他乡。
“将军。”一位浑身污浊的士兵,艰难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在他看来,安家给了他们活路,吃饱喝足,死,也做了个饱死鬼。
“将军,啥时候才能不打仗,打仗有啥好的嘞,会死很多人。”
他额头的疤痕被蛆虫啃咬,身上的烫伤被粪便里的蛆虫所腐蚀,显得恶心又可怕。
安昭月却抓住了他递来的手,面对着将死的同胞,忍不住热泪盈眶,“会结束的。”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是笑了,“俺哥哥死在了战场,俺两个妹妹饿死在平阳。如今俺也要死了,可是俺相信将军,相信大将军,你们会结束战争。”
蛆虫爬到了他的眼眶,将眼睛生生地钻裂。
他还是笑着憧憬,“你们会让俺的婆娘,俺的娃子吃饱饭,穿暖衣。大将军说了,俺娃子还能上学嘞,日后能当状元郎,能当大官。”
他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对安昭月喊道,“将军,俺田虎,流血不流泪,安家军绝不是孬种。”
安昭月点头,努力露出笑容,“安家军,都是大英雄,田虎,也是大英雄。”
田虎笑得开怀,到死也未合上咧开的嘴角。
他相信他们的女将军,她说战争会结束,就一定会结束。
他死了,可他的娃子,他的婆娘不会死,会过得比他好。
想想,就很幸福的嘞!
安昭月费力地背起田虎,朝自己的阵营走去。
周边的飞箭巨石,她已全不在乎,只是希望送她的同袍,回家。
回到凤仙花遍地的周国,那里有人在记挂着他。
言离辰自安昭月到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她。看她强忍疼痛地搬运尸体,看她泪眼婆娑地安慰士兵。
一趟又一趟,仿佛不知疲倦。
零星的飞箭险险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抹血痕,言离辰轻叹口气,摆摆手,“停止射箭。”
旁边的将领一脸讶然,“为什么?”
“收敛同伴尸体的军队,值得尊敬。”言离辰淡淡开口。
将领面上点头,“殿下高义。”
心中腹诽,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是谁砍了脑袋堆在殿前司门边,谁给收尸就视为同党一并杀死。
还值得尊敬,怕是值得去死。
殿下必然有什么高明的计策,只是他未曾看透。
三天后,齐国士兵发现下面多了好几个锅盖形状的堡垒。
周国士兵一部分藏在小堡垒中行走,刀枪不入,手中拿着锄头,要直接将坚硬的城墙凿开。
一部分继续不怕死地爬云梯。
众将领慌作一团,传到言湛耳中,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休战三天,还以为言暮离有点本事,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田海,走。”他带着几个内侍,来到南边,这里有一条小溪,乘小船可以坐出城,一路直达巴蜀。
钱贵妃靠在言湛怀里,娇软喊,“官家,您走了太子怎么办?”
“城破总是要有人担责任的,他是主帅,自然要以死谢罪。”
言湛身形矫健地上船,急声吩咐,“快走,天府之国太美,朕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废物怕是一个时辰也守不住,再不走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