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燃祟灯请来了。”
柳念乔双手捧住一盏诡诞的青蓝油灯,从后侧静室内缓缓走出。
令人惊奇的是,那盏油灯通体呈瓷感,盈盈净白如玉,上方燃着的青蓝灯火,也无风自动,一副要灭不灭的样子。
可偏偏柳念乔双手捧着它,重若千斤,满头大汗,身体抖瑟。
柳念乔按照三洋道长的指示,将燃祟灯供至上位,松手的刹那过后,那股欲坠的重压感终于从他身上消失。
他绷紧的身体猛地一放松,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不止。
而一向讲究沉稳致静的三洋道长,却没有开口教训,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上方供着的燃祟灯。
那青蓝色火焰陡然放大,一窜几乎到了房顶,展露出雄雄吞天之势。
柳念乔惊呼一声,后退几步。
紧接着三洋道长挥舞拂尘,打出法诀,大喝道:“尔等迷途,还不归去!”
没想到三洋道长施诀之后,青火不灭反盛,俨然欲和三洋道长来斗一斗高低。
三洋道长脸色微沉,拂袖之间,无数的符咒飞出,飞贴在供室的八门四角,隐隐形成围阵,将青蓝灯火围困其中。
青蓝灯火慑于符咒威势,一时进退不得,又涨大几分,似生出灵识般,紧盯着柳念乔和三洋道长二人,跃跃欲出。
眼见符咒威力不足,三洋道长气定神闲地取出几杆陈旧的法旗,往空中一扬。
三洋道长口中高呼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几杆法旗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激发出灵光,焕然如新。
它们飞旋至青蓝灯火四周,分插在墙壁、台柱各处,彻底将那青蓝灯火围住,在亮眼的灵光之中,缓慢地将那青蓝灯火磨灭。
终于那青蓝灯火不甘地熄灭,伴随着油火的灭尽,燃祟灯也缓慢风化,碎成齑粉,飘屑而去。
同时那几杆法旗也失去了灵光,纷纷掉落在地。
“师尊...”
柳念乔面对着三洋道长苍白的脸庞,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的缓和过后,一切恢复宁静,只有那几杆落地的法旗能证明,刚刚在此间曾发生过的诡秘。
三洋道长脸色微缓,终是亲自弯腰将法旗一杆杆收取,口中念起“福生无量天尊”。
尽管三洋道长不说,柳念乔心里也清楚,这玉龙皇城,终归是要彻底大乱了。
承乾宫里的骚乱,没几时就惊得皇宫内灯火通明,幸好许应早已抽身离去。
宫内虽然已经纷乱如麻,但是宫外依旧是安宁祥和夜色。
说到底,这大庆朝廷的皇城,最终还是由更多的普通人所拥有的,宫墙之外,那才是真正的属于百姓的天下。
至于宫内死了什么贵人,对于宫外的百姓而言,也只是当一个新鲜的热闹听了。
天一亮,南宫皇后薨逝的消息就飞出了皇宫,传遍了皇城。
甚至惊动了闭关已久的赵帝出关,亲自为其撰写挽词,引得文武百官长涕不止,太子仁孝,更是哭得几度昏厥。
玉龙皇城之中也被迫换上了一片凄白冷缟。
人人都在讨论着这位皇后生前的慈悲悯人,心慈好善,只有许应知道,这是赵氏皇族为南宫柔然留下的最后一点情面。
悦来楼上,庞小四坐在许应经常坐着的窗台上,不羁地踏上一只脚,右手提着一壶佳酿,左手边搁着一小盘花生。
庞小四不耐地灌下一口凉酒,爽辣地呼出一口长气后,不满地朝一旁正在练拳的赵大邵抱怨道:
“你说说,这皇家是不是太霸道啊?那什么皇后死了,皇城里必须素缟半年也就罢了,还不让吃点热乎东西,所有人必须跟着一起吃生食为祭,连酒都不给温,真是够霸道的!”
赵大邵早已经习惯了庞小四这些日子以来的嘟嘟囔囔,没有分出半分眼神给庞小四,依旧认真的练习拳法。
庞小四无奈地拍了拍赵大邵,转身就要去骚扰江达。
“有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吗?喏,给你热了。”
一看庞小四眼神不妙地过来,江达顺从地上前,运起灵力于手心,帮他把酒壶温热。
“江哥谢啦!”
桃粉利落地挽出一个剑花,顺即收剑入鞘,看到庞小四又偷懒去骚扰江达,她歪头叉腰,浅笑得露出几颗贝齿:
“庞小四!你再不去好好练功,等少爷回来了,我一定好好的打你的报告。”
“别别别,别呀,我的小姑奶奶,我练,我练还不成吗!”
一看桃粉较起劲来,庞小四连忙收回玩心,伸手挑回酒壶,一饮而尽后,认真道:“桃粉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功!”
“这才像话嘛!”
几日前,桃粉根骨最好,率先领悟出第一缕灵力,而江达也紧随其后;让许应想不到的是,第三个修炼出灵力的,竟然是武功根底最差的庞小四。
最后赵大邵也成功入道后,许应根据几人的根骨和性格,为他们专门制定了修炼计划。
庞小四身形灵活,巧用于力,所以许应传授给他的是一门轻巧身法,和精深的内修心法。
江达悟性超人,根骨上佳,算得上难得的修仙之才,所以许应并没有限定他的修行之路,而是鼓励他像许英芷一样,自寻大道。
出乎许应意料的是,桃粉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天生剑骨体质,最适合剑修。
于是许应在皇城中找到一家老铁铺,寻了一把生铁剑,交给桃粉后,亲口交代她:练剑不图快,只求寻意不为形。
并许诺将来会亲自为她寻找一把合适的灵剑,又搭上了一份万化剑法,才把这跳脱的小妮子给安抚住。
赵大邵似乎天生霸体,性格老实忠厚,许应便因材施教,教导他几式撼山拳,一拳可破万法。
而许应此时,已经在去往汉南州的路上。
许应身化流光,风驰电掣般的在悬空中穿梭。
半晌后穿过云层,前方突然天光大亮。
下方人声鼎沸,商贾密行,仿若皇城的凄凉丝毫没有传到这里来。
这里便是汉南州了,方圆万里之内最大的城都,也是已逝皇后的娘家,百年南宫世家的盘踞之处。
之所以这里是州而不是府,大多还要归功于南宫世家的倾力营造。
尽管说南宫世家传承百年,甚至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在大庆朝建立之前,可在南宫柔然出世之前,南宫世家一直是处于隐而不发的状态。
玉龙皇城内城寸土寸金,想要落脚大为不易。
靠着多年豁出命打拼来的家底,南宫世家最终在汉南州落了脚。
......
此刻,国母逝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汉南州。
现在南宫世家的本家内部密室大厅中,人人肃穆,一片愁云惨淡。
“怎么了,都哑巴了?!怎么都不说话!嗯?柔然的身后事,你们倒是拿出个章法呀!”
一雍容华贵,略显富态的中年美妇坐在一旁,不断的用手帕拭泪;另有一位长眉虬髯的中年男人一边在旁不断安慰美妇,一边暴躁如雷地说道。
厅内的几人纷纷低头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眼看虬髯男人脸色越发阴沉,下座中,终于有一长得略显年轻的男子看看左右,踌躇着起身开口安抚道:
“世叔世嫂不必过于哀伤,虽然南宫姑姑逝去了,但是还有太子在位,只要我们抓紧太子,保其登位,那么我们南宫家族也就不算是功亏一篑了。”
没想到此话一出,反而火上浇油,那虬髯男人更是暴怒道:“你一介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家中长辈尚且未曾开口,你就敢在此放肆直言,简直是不知礼数,目无尊上!”
虬髯男人震怒之下,吓得年轻男子掀袍就跪,“世叔息怒,侄儿也是无心之言,还请世叔以身体为上,莫要再大动肝火了。”
“滚!你立刻给本尊滚出去!”
虬髯男人怒目而视,年轻男子窘迫地抬头,对上周围或同情,或嘲讽,或冷漠的视线,咬牙起身鞠躬,“还望世叔世嫂保重身体,侄儿告退。”
随后,他在虬髯男人噬人的目光注视下,步步艰难地走出了内厅。
等年轻男子离开后,座位距离虬髯男人最近的一个阔额男人才解围似的慢声细语道:“景和,你又何必对零儿如此疾言厉色呢,那孩子也是一番好意嘛。”
虬髯男人愤怒地呼出一口火气,连脸颊边的长髯都微微飘动。
“好意?哼,谁稀罕他的什么好意,说不准本尊的柔儿遭此横祸,就是那小崽子给咒的!赶紧滚远点,本尊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阔额男人淡漠笑笑,没再接话。
谁会为了这么一个家族旁系的子嗣,去得罪高高在上的南宫家主呢?
怪就只能怪他命不好,运道不好,没能托生到本家嫡系之下。
南宫景和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罢了,绢章,不提那扫兴的家伙了,不过各位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抓紧太子那边吧。”
“太子是娘娘的亲子,应该是向着咱们南宫家的呀。”
“不一定,太子向来冷心冷情,娘娘一走,他对咱们南宫家族就会利用大于感情,自古外戚干权最要不得。到时候太子上位,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恐怕第一个要被清算的,就是咱们南宫世家了。”
座下几人商讨不断,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出来。
南宫景和厌烦地重重放下茶杯,最后拍板道:“那就先看看太子的态度,再做定夺,南宫家族先按兵不动吧。”
“是,家主。”
......
因为南宫柔然的突然逝去,南宫家族一时间陷入焦灼。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谋害”南宫柔然的“真凶”,正朝着汉南州中南宫府的方向飞驶而来。
相比起以往的悠然,许应这次明显速度加快了许多。
这次前往汉南州和上次赶往渭城不一样。
上次因为渭河溃堤的强压时时刻刻在身边威胁着,扰得许应都心烦意乱,以至于在遇到李富贵、刘乐那几个昏官之后,忍不住心生杀意。
暗自运起灵力醒了醒神后,许应终于领悟到了强行干涉因果的后果,就是会容易引煞气入体。
之前他还在炼气期时,是刚刚蜕去凡胎,吸纳天地纯净之气的最佳时期,所以煞气入体后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
不过自从他踏入就筑台境后,就能彻底用灵力感知到那些附着在体内暗处的煞气。
幸运的是,就在他吸收掉那滴神秘血液,晋升魔祖之后,就丝毫不会被这些因果煞气所影响了。
难道那所谓的“魔祖”是以煞气为食的?许应一时间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许应暂时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些问题了,因为汉南州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这扇大门虽稍微逊色于皇城的华美贵气,但对比起渭城的烂木门和营城的旧铜门来,还是强上不少的。
此时,正有无数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行人带着包袱衣箱;不少的商贩挑着担、赶着牛车,浩浩荡荡从各方赶来,进入这辉煌繁盛的汉南州。
一身花素刻丝绛纱袍的许应,如丛野种的一枝独秀,走在人群中,异常的醒目。
经过之处,许多的人都纷纷侧目,看向这个英朗潇洒的年轻人。
现在的许应还不出名,之前他杀青女的时候周围无一活人;后来对付南宫柔然也是鬼物反噬,他最后暗中收的尾,此时的许应在众人眼里,估摸是个看起来家境殷实的小少爷罢了。
能吸引大家眼球的也就是许应稍微出众的样貌,要知道在汉南州,大庆朝北上最富裕繁华的州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富裕人家。
果然大多数人只是轻轻瞟上一眼许应,就迅速将他抛之脑后,许应也乐得泯然众人矣。
他不紧不慢地出示完路引后,跟着人群一道进城,昭然城内也被装点得一片素白,看来南宫柔然逝去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
据青女临死前交代,庞紫薇就在南宫柔然暗渡回南宫世家的最后一批炉鼎里面,也不知道那群家伙会了南宫柔然的死讯,会如何处理剩下的那些炉鼎。
许应心下一紧,再度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