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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抱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庚)(1 / 1)


长孙他听得大殿中诡谲,虽自信一切尽在掌握,后来却越想越觉事出蹊跷,恐将失控,便不免心惊肉跳起来,在北院西舍庭院中踱来踱去,焦躁不堪。燕凤离去后,紫貂因为疲乏,在北院西舍外室炕上和衣而卧,久之自然就睡着了。

慕容、拓跋二部皆鲜卑,鲜卑人性格刚烈,有如近代湖南人。中山公主慕容莺虽弱质女流,长孙他自信可将之手到擒来,然鲜卑贵族女子亦自幼习剑,长孙他乃拓跋王室亲贵,如何不知,因此虽知中山公主毋庸置疑,必是逃出南院西舍之后,躲入了北院西舍代王居室之中,却不敢轻举妄动,恐其横剑自刎也。自夜半于台下闻报中山公主逃出居所,长孙他乃复上台,至此已独守了近两个时辰,以大殿中诡谲事,很是不安,不觉仰头看天,见天空微明,心中一跳,便不管不顾奔向房门,细听了一阵室内动静,终于排闼而入。

紫貂骤闻门响,腾地从炕上坐起,浑身瑟瑟发抖,抖作一团。长孙他从怀里摸出火镰与绵纸做的火绒,嚓的一声打着了,趋近炕前,看一眼缩在炕里角落的年轻女子,见她似乎并未带剑,不禁心下一宽,微微一笑,伸手用火绒点燃了炕上矮几上的油灯。

室内立刻亮堂起来。紫貂仍然忍不住颤抖,见长孙他兀自看着自己微笑不已,却不言语,乃大着胆子道:“你是何人?此地乃代王居室,汝竟敢闯入,该当何罪?我乃大燕中山公主慕容莺,奉本国陛下之命,来代北与代王和亲,因此入居此处。汝为代人,何敢不尊未来王后!”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中山公主单名一个鹰字!却是佳名,似我草原雄风!我乃代国未来之主长孙他,公主不知,代王大位,本属在下之父拓跋斤!惟亡父昔日糊涂,以大位相让于今代王什翼犍,遂使尊位易主!且亡父尽忠于什翼犍,竟改姓为长孙,以明心迹,示天下甘心为臣!亡父葬日,什翼犍当众宣称,道其百年之后,以我为嗣子,还大位于长子之大宗!故自此而后,代国上下,皆以为什翼犍不日便将立我为世子,而以其二子寔、翰居外为西部、北部大人。不意数年之后,竟立其长子寔为世子!于是人心怀怨,四境失望,皆以什翼犍为不义!古语云,‘诺而不予,其怨大于不许。’什翼犍当众许诺,将还政于我大宗,却公然食言!如此行径,使天下作何言?汝貌美甲于天下,乃我鲜卑之宝!平城童谣曰,‘得中山者得天下。’故汝之入代,乃吾之幸也!本已甘心于大位失去,以汝之来,吾雄心再起,必取汝为妻,夺回代王之位,以证童谣不虚!”

紫貂听完长孙他的长篇大论,心下敞亮,知他绝不怀疑自身为假冒,乃道:“我乃仓庚黄莺、莺歌燕舞之莺,非苍鹰之鹰,却何雄风之有!”

长孙他以梦寐以求的中山公主入其掌握,一时兴奋不已,心潮澎湃,竟未能听清紫貂所言,也便未能明了其意,脱口道:“非苍鹰之鹰,乃苍蝇之蝇乎?可惜!此名甚不美!”瞬间反应过来,又道:“公主说笑!”

紫貂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微笑道:“正是苍蝇之蝇!家父以我命贱,而苍蝇命大,飞舞于无论皇宫草舍,岂不大佳?故命名我为蝇。”

长孙他皱眉道:“汝父糊涂!汝父慕容道明名满天下,不意竟糊涂若斯!似汝如花似玉,纵小时欲汝平安长成,乃命名为极贱之蝇,至汝长成及笄,貌美如此,自当另拟佳名,岂可一生为蝇!”

紫貂见他上当,故作委屈状,蹙眉道:“我有兄弟数人,皆人中龙凤,家父重男轻女,命名我诸兄弟为令、宝、麟,便是家父昔日随太原王,平高句丽所收义子高云,其名云,亦家父所命!真真羡煞我也!独我为女子,竟得名为蝇!”说罢,紫貂低头垂泪,啜泣不已。

紫貂貌美不下慕容莺,这般委屈啜泣,长孙他热血男儿,如何能够抵挡这柔弱女子亟需保护之诱惑,顿时呆住,继而情不自禁地走近,欲上前抚其后背安慰之。紫貂见他趋近,立往后缩,口中结结巴巴,狼狈道:“君……君不可!”

长孙他镇静下来,立转持之以礼,于紫貂身前数步停驻,拱手持揖道:“公主无须悲戚。女子有行,日后出嫁从夫,便可改嘉名!”

紫貂抬起泪眼,道:“君所言为真?!”

长孙他只与她对视得一眼,便心如乱麻,情难自控,颤声道:“长孙他若有虚言,天打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日后挫骨扬灰!”

紫貂含笑道:“君乃代北英雄,我乃邺城贱女子,君何必发此重誓,损将军威名!”

长孙他见她为己着想,心中更加心花怒放,忍不住一迭声道:“长孙他生于天地间,未逢公主这般使我惊为天人者!自今日起,长孙他便是侯嬴,公主便是信陵君,公主垂青于我,我为公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便公主日后万一身遭不幸,为奸人所害,我便当效豫让报答智伯荀瑶,漆身吞炭,为公主报仇!若公主日后不讳,往生极乐在长孙他之前,长孙他必自刎,以随公主于地下!”

燕凤艰难爬行至北院中舍外室地下,起身轻轻推起上方的木板,便有暗香袭来,心中顿时大喜,然不敢出声,恐惊吓慕容莺,乃轻轻将木板推起得更高一些,探头向室内观瞧。

犹有月光照于窗纸之上,室内空无人迹。燕凤转过头来,却猛然惊见中山公主穿着紫貂白日里所穿的侍女衣服,蜷坐在炕里墙角,一双妙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燕凤几乎惊叫出声!慕容莺轻声道:“勿言。”燕凤便定定地看着她,不言不语。两人就那样,一个站在地道的竖井内,一只手撑着木板,一只手扒着竖井上口的边缘,一个蜷缩跪坐在炕上,倚靠着墙,相对无言,默默对视。

拓跋寔回到其住处北院东舍,满心以为中山公主侍女紫貂既已逃出其南院西舍居所,先入了北院西舍室内藏匿,而以受惊受迫于长孙他守在西舍庭院中,而后窗外尚有西河兵看守,因此自地道潜入中舍燕凤住处,因当时他与燕凤正于外室炕上对弈,紫貂再次受惊,自然不会重归西舍,而当沿着她入地道所行进方向,继续向东,则必入东舍外室,因此便安坐炕上相待。到底自绝代佳人中山公主至参合陂行宫始,拓跋寔与燕凤一般,夜不能寐,不多时,便颓然睡去。

拓跋寔这一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因到底是盘腿坐在炕席上,虽入睡,却不曾倒卧,至长孙他耐不住心慌折磨,终于闯入西舍代王居室时,拓跋寔猛然惊醒,却见炕席里侧木板安然未动,便打开往里看,只见一片漆黑,绝无动静,不禁纳闷不已,便伸直因盘腿太久已麻木的双腿,下了炕,趋至房门后,细听屋外动静。

屋外也是静寂无人声,惟虫鸣唧唧。拓跋寔便返身入内室取了剑,打开房门,趋至庭院门口,观察天井院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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