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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甲)(1 / 1)


此年殷浩主持北伐,而台军主力先是辎重粮草及车牛,复为倒戈之姚襄所夺,所遣平叛二将,又为姚败于山桑,二将战殁,所统几片甲不留!相王司马昱以桓温上表弹劾殷浩,便将殷废黜,恐东路北府兵亦丧败,则朝廷无可倚重之师,以拱卫京邑抗衡桓温,乃急命徐兖二州刺史、北府都督荀羡按兵广陵不动,且召回北府进屯淮阴、彭城等部,只以流民帅留守彭城。

后以仍恐桓温东下,逼迫朝廷委其以上下游强兵重任,即兼领徐兖二州,将北府兵亦收入其囊中,桓弹劾殷浩使其废黜之后,便有入朝之请,相王心急如焚,便急召荀羡渡江,还镇建康东面不远之京口,以便桓若麾师东下至芜湖,则北府兵便西上开赴建康,入驻石头城,拱卫京邑,不使荆州兵入都。好在桓温满意于殷浩已废,不忧朝中更有人与之作对,而荆州乃其称霸之资,西邻强秦,北界劲燕,如何能安然入朝作辅!相王又复以亲笔信相劝,桓温也便借坡下驴,免了东下之行。

相王书道:

“大司马桓公钧鉴:

主上年幼,不堪闻荆州雄师劲旅复至都西之言,殷浩有名无实,致此丧败,罪不容诛!朝廷以其乃公之故旧,隐法不诛耳!

昱忝为宰相,无知人之明,致此国忧,罪大恶极,当引咎辞位,让贤于公!然朝中以公一身系天下之重,今徐州兵亦败退于泰山,彭城危如累卵,荆州实为今日抗胡之唯一雄州。公若入朝作辅,他人为牧,威望自不能及公之万一。今慕容势大,苻秦亦强,荆州西当强秦,北抗劲燕,非白面年少,如昔日小庾荆州庾稚恭,临终所托之子庾园客之流可堪其任!荆州不可须臾无公也!故朝中一致以为,区区仍当在朝,公不可弃荆州而入辅,以使胡虏趁机寻衅。

公当仍以大司马兼牧荆州,镇安西部,使国家高枕。昱尸位素餐,赧然居此位,实实羞愧无地!惟荆州系天下之重,北抗强胡,西宁巴蜀,控带交广,朝廷赖之!而公因此不能入辅!否则昱角巾归第,单舟东返会稽,岂不胜于贻误天下哉!惟时也未许!若公离荆州,胡虏骎骎南下,荆州便恐有忧,则国家恐慌,天下不安!因此尚祈公谅,以大局安危系于公之一身,俾荆州得人,抑或强胡式微,公便不愿入朝作辅,主上亦当以手诏慰勉,征公入朝!昱便免贻误枢机之罪矣!”

信尾,自仍是上年王彪之所教谦恭语,道“仆司马昱昧死再拜”云云。

殷浩北伐失败被废,桓温亦不坚持入朝,晋廷与荆州一时和睦,东晋朝野难得有了三年安稳。三年之中,慕容氏燕国与苻秦,皆生变故。

燕国则慕容儁,于准备大举南伐前夕,忽然染疫,且一病不起。燕都邺城此前二度倾覆,羯赵与冉魏,皆亡于此!石虎之时,奴役汉人修宫筑苑,民夫多死,后又大诛杀太子石宣之东宫属官僚吏、左右卫亲兵及宦官上万人,皆抛尸漳水,漳水为之不流。故老见此,皆流涕曰:“昔日王浚以鲜卑骑入邺,鲜卑大掳掠我中国妇女。后王浚禁之,鲜卑便推妇人女子入漳水,达八千人众,漳水亦为之不流!”自此邺城戾气冲天,冤魂遍地,已有瘟疫流行。嗣后冉闵又颁杀胡令,邺城之外,尸体山积!至慕容评继慕容恪之后,率师攻邺而下之,距杀胡令之出已过三年,邺城凤阳门外沿城下堆积之尸骸,初以震慑胡人而不掩埋,后以腐败恶臭,尸水横流,便运至稍远处大路边,以土敷之,遂为京观!至燕军陷邺,城下与城外大路边,仍颇有枯骨。且围城之际,复有惨事!冉智之相蒋干为晋人所诓,苦待晋救不降,终至粮谷断绝,不得已,乃将石虎诸宫苑中所囚数万妇人女子,充作了守城将士之军粮!因此邺城降燕之际,实同鬼域!慕容儁汲汲于中原称帝,乃命慕容评加紧清理掩埋尸骸,好使他可以尽快自蓟城迁都入邺。迁邺称帝之后,他野心勃勃,于河北五丁抽三、三丁抽二,欲集结大军百五十万,以一举灭晋,不想却染上邺城正在流行之瘟疫,一命呜呼!临终之际,他有意传位四弟慕容恪;恪坚辞不允,言“愿为周公”。慕容儁知其忠厚,乃将十岁太子慕容暐托孤于他,慕容恪遂以太宰辅政。

东晋朝野闻慕容儁死,皆大欢喜,以为可乘之机,当出兵北伐。桓温得知慕容恪辅佐幼主,叹道:“慕容儁死,按说主少国疑,然慕容玄恭天下名士,管葛之才,此正可忧也!河北不可图也!”

苻秦却是继苻健而立的秦主苻生,为其伯父、故丞相苻雄二子苻法、苻坚所弑。苻坚本以嫡子嗣父爵为东海王,至此被拥立为帝。

苻坚以天下未一,谦逊去帝号,自贬称天王。其兄苻法弑杀苻生为首功,且本以卫将军统领禁卫,故废立之后,以其受禁军拥戴,苻坚以之为大司马都督中外。法、坚兄弟虽然友于之情甚笃,毕竟非一母所生,坚母苟太后深忧之,屡劝坚诛法。坚初不从,后竟杀之。

此前永和七年春,桓温北伐苻健始建不久之秦国,中条山隐士渤海寒人王猛,曾至灞上军营见桓温,欲游说其创业未果,话不投机,二人分道扬镳。苻生登基之后,嗜杀成性,秦廷人人自危。至苻生以一句谶言“东海大鱼化为龙”,而诛杀太师东海鱼遵及其九子二十七孙,东海王苻坚惶惶不可终日,深感岌岌可危,便与太尉吕婆楼相结,阴谋自保并对付暴君。其时王猛以其故土所在之燕国乃慕容恪辅政,自身即便入仕燕国,亦无宰辅之望,东晋则又有桓温当道秉政,皆非其管葛之才可往者,惟秦新丧开国之主,嗣主苻生暴虐,若得贤王辅佐,除暴君而立之,出仕便为霍光矣!岂不美哉!于是王猛离开居秦晋燕三国之间的中条山,移居近长安之华山以待时,仍以自织畚箕贩卖为业。

吕婆楼一日偶然出街,见街边贩卖畚箕者异乎常人——一般小贩惟叫卖不已,他却前瞻后瞩,左顾右盼,或与路人攀谈,神态自若,有时又拈须沉思,复沉吟不已。吕婆楼略通识人术,曾研读《人物志》,见此非凡,不禁大喜,便上前假意与之谈生意,道家中大修造,须男女奴婢各自合用的畚箕数十担,邀其赴宅付定金。王猛何许人也,一见吕婆楼,便知通天的路打开了,于是与之偕行,到了吕宅。

入了厅事,吕倒头便拜。王猛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人哉!”

吕婆楼请王猛坐西席首位,自于东席末位相陪,谦恭道:“在下适才于外,见先生气度,惊为天人,直是管葛在世!在下今命悬一线,尚请先生搭救!”

王猛拈须颔首道:“无妨!我闻东海王以太师东海鱼遵及子孙被屠,深感不安,可有其事?”

吕婆楼一听,心里雪亮,立刻两手在双膝上一撑,起身拱手作揖道:“东海王甚不安!因此嘱托在下留意民间奇士,欲延请而求免祸,共建功业!先生若不弃,可随在下往见东海王。”

长安本秦都咸阳,为前汉、新莽与汉献帝之都,经汉末大乱,已然凋敝。苻健率众西归之后,于前汉未央宫故址修复旧貌,几年之间,尤其苻生继位之后,滥用民力大兴土木,居然已重见昔日规模,辽辽未央矣!

此夜将子时,未央宫宣室之中,苻生犹在与吕婆楼议事。吕于将近一个时辰之前,戌正已过,忽得使者传诏,命即刻入宫面圣。

吕不禁大踌躇,唯恐近日有何小小忤逆之举,触怒了苻生,今夜便是大限,乃道:“天使劳苦!不知天使衔命主上,将深夜降临鄙宅,有失远迎于都街!惟时也夜深,天使回宫甚劳。主上所命若不急于一时,不如——不如天使今夜,且于鄙宅歇息。明晨——身自当——随天使入宫面圣。”

使者道:“太尉公客气!仆乃牛马走役使小人,偶蒙主上青眼,乃有幸传诏太尉公!既非出使属国,安得称天使!惟主上正于宣室待太尉公,且恩准太尉公无须朝服,故仆乃请跨马先路,为太尉公驱驰都街,为太尉公名驹骐骥执灯,随太尉公入宫面圣复命。”

吕婆楼见缓兵之计不成,不得已,乃随使者入宫。苻生见到便道:“卿来何晚!忧杀乎?”

吕婆楼赶紧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苻生摇手道,“罢了!卿亦老臣,事朕父祖,下逮于朕!如今姬妾复众,大享齐人之福,自是体力不支,疲累不堪出行!”说着哂笑道:“太尉尚能夜御几女?”

吕婆楼见他说笑,又恐不是说笑,将以自身贪恋女色贻误国事相尤,乃大踌躇,长久嗫嚅不能作答。苻生道:“卿知朕手段,诸人在家如何,我一清二楚。曹孟德校事之法,卿乃太尉,掌全国兵马,不应不知。只如实道来,否则以欺君论处。”

吕婆楼面露难色,良久道:“老臣自幼,随陛下父祖马上求活,备历艰辛,一妻一妾,皆少年所有,如今为糟糠矣!晚近家中孙儿女日繁,由老妻购得婢女数枚,皆民间汉人穷苦之家,与六夷入都无以求活,卖儿鬻女,为老妻相中买入,皆枯发菜色,便妆扮起来,亦是庸脂俗粉……”

苻生笑道:“爱卿无欺!平身入座。”

吕婆楼见他不再相询难以作答之事,躲过一劫,如蒙大赦,也就起身到御榻之侧座席之上,正襟危坐。苻生见他如在朝会之上坐得笔直,又笑道:“何苦若斯!朕亦盘膝而坐。我辈乃出自略阳临渭之氐人,今虽立国关中,当不忘马上先辈风烈!此腐儒呆坐之法,不学也罢!”

吕婆楼闻言道:“面圣岂能放肆!且宣室乃君臣议事之地,儒者所谓小朝廷也,微臣岂敢盘腿箕踞!”

“卿亦交际儒生乎?”

“不敢!微臣偶读儒书,故知之!”

苻生话风一转,忽道:“近日杀鱼遵,外间作何语?”

“亦不闻何言语,惟百姓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陛下杀戮稍过!鱼遵死不足惜,然其子孙,实属无辜!昔司马文王杀卫尉高阳许允,而不罪及其子,其子许奇仍为晋武帝所用,且晋武用之为祭祀引领君王登坛之太常丞,而不疑,岂不美哉?!”

苻生笑道:“卿知其一,不知其二!许允有贤妻。司马昭既杀许允,遣钟士季往觇其二子如何,若咬牙切齿,抑或悲哭嚎啕,便当诛允三族!幸允妻虽貌寝,而有见地,使二子作知父有罪,诚惶诚恐,不敢嚎啕之状,赚得钟会回禀司马文王,乃得保命!若逢司马懿,便百子,亦以罪当诛三族,而阖门屠灭,况二子哉!观司马宣王之诛曹爽之党何晏、丁谧、邓飏、李胜三族可知也;况桓范非曹爽之党,以大司农奔魏帝曹芳耳,亦诛三族!”

“嗯——”苻生顿一下,忽道:“我闻南夏晋大司马桓温,实为桓范漏网之子之后,不知是否?”

吕婆楼道:“非无此传闻。然桓氏既得罪晋宣帝,恐即真,桓温亦当隐瞒之,岂以谱牒示人!惟谯沛故老相传,似有此事!臣闻之东来者也。桓氏有名,亦已久矣。臣闻汉昭帝时盐铁会议,后宣帝时作《盐铁论》者桓宽,与王莽败后,作《新论》之桓谭,可谓才士。而桓温自称其先世,乃汉光武时拜为三老五更之大儒桓荣之后。若追根溯源,天下桓氏,皆出春秋齐桓公,以齐桓谥号得姓。只如今谯郡桓氏之二支,无论龙亢桓温之一支,与铚县桓宣之一支,皆为武人。臣闻南夏扬州刺史王述,宠溺其长子王坦之,坦之已有数子,述犹抱之膝上!坦之为桓温府吏,桓欲与联姻,久之不敢言于父。后归家,述见之悦,抱之膝上。坦之以父喜悦,乃道之。述便大怒,推坦之下地,斥曰,‘汝真痴耶?桓温兵耳,其女安得配吾孙!’坦之不得已,乃拒联姻。桓温知王述以门第骄人,亦无可奈何。至述死,坦之乃以子愉,娶桓温女!”

苻生哈哈大笑,半晌乃道:“王述诚可儿,桓温亦劲敌也。昔司马懿老谋深算,处心积虑,一心夺曹氏江山,故大杀人以立威,是以名士少有全者!使桓温有晋宣手段,王述死矣!而晋宣若不诛诸人三族,不满其父子专权之反对者,恐不惟淮南三叛,诸受惠于曹氏者,皆当反叛司马!如是则无晋矣!”

吕婆楼忐忑道:“陛下称扬晋宣诛三族,岂大秦之内,尚有反对陛下者哉?陛下近来,杀戮已稍过重,如今忽称道晋宣,却是为何?岂陛下欲行暴政乎?”

苻生笑道:“晋宣帝不可取,岂堪学哉?我惟大秦基业,恐堕人手,故谣言谶语,亦不可不留意!”

苻生看向枝形台座上摇曳的烛火,凝思片刻后道:“我前梦大鱼食蒲,适有‘东海大鱼化为龙’之谣谶,乃杀东海鱼遵!昨夜复梦大鱼食蒲!故我意,恐是阿坚!阿坚嗣爵东海王,其宅第复在城东,皆应!阿法虽无爵位,故东海王丞相雄之庶长子也,丞相雄肖龙,所谓龙生龙!今阿法掌禁卫而肖蛇,蛇所谓小龙也,亦可入水,遍体覆鳞,皆与鱼同!卫将军统禁卫,可谓大矣!《太史公史记》有《卫将军骠骑列传》,卫将军者,大将军卫青也。今之卫将军,兼掌羽林左右卫,为台军仅次于领军将军之大将,地位高于九卿之卫戍长卫尉。今卫尉权责,不过京师治安而已!卫将军开府视事,其府统领禁卫羽林,正犹领军府统领京师各军,领、卫二将军,实为大将军分职。前世司马师以抚军大将军执政魏朝,其弟司马昭以卫将军掌禁卫,便有卫大将军之号!究竟东海大鱼应在阿法阿坚,尚可商榷,今鱼遵已死,朕复梦大鱼食蒲,是东海大鱼犹在也,总在阿坚阿法兄弟!我独何人,不能坐以待毙!”

苻生一直看着烛火,到此转向吕婆楼道:“朕本姓蒲,亡祖以阿坚背后有“草付当王”纹理,便改姓为苻,宗族皆改!明白“草付当王”,除解为“草付应王”之外,亦可解作“草付为王”,犹“当官视事”之“当”,民间以“当官”等同“为官”也!其应验,首在亡祖之称三秦王。先帝创业,非承继亡祖三秦王之号,而乃效仿汉高祖,定长安而临天下!阿坚其父丞相雄,先帝封为东海王,再应“草付当王”!东海自是有吞舟之鱼,今大鱼食蒲,乃东海王食吾蒲也!况童谣谶语有“东海大鱼化为龙”之言,鱼遵已死,而朕昨复梦大鱼食蒲,是大鱼犹在,并非鱼遵!阿坚爵封东海,宅第正在城东;阿法肖覆鳞会水之小龙,皆有化龙迹象!二人皆不能留!”

吕婆楼越听越紧张,越听越惶急,终于等到苻生说完,乃定神道:“故丞相雄,曾与陛下共抗桓温于白鹿原,可谓戮力同心!且丞相雄于国有大勋劳,司马勋继桓温之后进向长安,亦是丞相雄不顾负伤在身,挺槊迎敌,遂败晋师而有安宁至今!今丞相甫亡,未过三年孝子守丧之期,可谓尸骨未寒!东海王未有惭德,苻卫军忠诚果勇,如何便杀丞相二贤子!老臣侍奉三代君王,亲见陛下与丞相二儿长成!今陛下欲除法、坚兄弟,老臣惟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期期以为不可,断断不忍听闻!”

苻生沉吟良久,乃道:“卿果忠贞!然阿坚有何才德,惟以嫡子之故,便嗣爵为王!阿法官拜卫军,昔日苻菁反,非阿法无以制之!劳苦功高,却无尺土之封。东海今虽不在境内,朕早晚,一统天下如始皇帝。故将来阿坚,必食东海一郡,为司马越!朕在或不敢反,朕崩,幼主必不能制!今纵不杀,可改封荒郡。至于阿法,可先封关内侯,卿可于朝会进言,道其劳苦功高,且为卫军有年,积劳当封县侯。我便进其爵为京畿县侯,以劳其功。”

吕婆楼知苻生乃是离间苻法与苻坚兄弟,因苻法获封京畿县侯便有富庶食邑,而苻坚改封荒郡之后,虽仍是王爵,荒郡岂能比得上东方徐州富庶之东海郡!一平地起封京畿县侯,一贬封荒郡,待遇如此天差地远,二人兄弟之间,以苻法如此受宠,而苻坚如此无辜被贬,必生嫌隙。苻生此离间之计,可谓毒辣。

时东海虽尚在晋手,而边于燕境,殷浩北伐失败之后,燕军已骎骎南下,泰山、琅琊已入其手,而彭城、东海指日入燕。然燕国倚其太宰太原王慕容恪,与河南都督吴王慕容垂耳。慕容恪虽有仁名,毕竟征战天下,杀戮过于份量,有如项羽、孙策,恐不得长寿。

慕容垂当慕容儁在日,便大受猜忌,故用为河南都督耳,不得与慕容恪夹辅朝政。慕容儁临终之际,却以太傅慕容评与慕容恪共辅幼主,此临终之举,分明不惟忌惮慕容垂,亦猜忌慕容恪,只慕容评乃其叔父,年老且无以叔继侄之理,遂以平庸之资,大受器重。灭冉魏之战,擒冉闵,下中山,皆南征主帅慕容恪所为,而最后围攻邺城之役,慕容儁却临阵换帅,命慕容恪绕过邺城进向青州,而将灭魏之大功,赠予了慕容评。

若慕容恪果如项羽、孙策盛年即死,慕容评便独掌大权,慕容垂自仍不得入朝作辅。纵慕容恪临终向幼主力荐嘱咐,慕容垂得以入朝,其朝权以燕人孺慕中华之故,亦必落入年辈最高,以破邺而有威名声望之慕容评手中,慕容垂最多不过在朝为伴食宰相耳,则到时燕并于秦,自不待言,东海便为秦土。

吕婆楼不忍苻坚将无辜被贬削爵,凄然道:“丞相雄于国有大功,乃获封东海,今其尸骨未寒,孝子犹涕泣!陛下便改封其嫡子荒郡,不亦过乎?且东海王并无过错,焉得无故贬其封?”

苻生瞪视吕婆楼,缓缓道:“阿坚名其庶长子为丕,是何居心?子名丕,其父岂非名操!曹操晚年,自命周文王,是明教曹丕篡汉也!阿坚操莽之心,昭然若揭!如是尚不贬封,则天下视朕为愚人!此事毋庸再议,年后便颁诏!”

吕婆楼不禁失色。苻生见他面色如土,知暗探所言非虚,吕果与苻坚相结,惟吕所言,亦有道理,且朝中人人自危,吕三朝老臣,为自保耳,反叛之心,自是无之。苻生想到不应将吕婆楼彻底推向苻坚一边,乃笑道:“外间道朕杀戮过差之外,尚有他言语道朕不德否?”

吕婆楼回过神来,嗫嚅道:“民间道陛下滥用民力修筑宫室,民不堪命。又道陛下——淫于酒色,不理朝政。”

苻生哈哈大笑,“重修未央宫,乃先帝遗愿,岂大秦一天下之后,乃得修造宫室乎?民间富家翁亦高楼广厦,朕为天子,继承父业,于前朝旧址重修一宫耳,有何过差?卿昔日亦在河北,朕比之石虎如何?至于道朕不理朝政,要卿等何用?嗜酒则我不讳言,人生究竟为甚事?何不且进杯中物!至于淫色,我与太尉公,其实一般无二,惟一妻一妾,皇后与姚妃而已!只姚妃年青,未及人老珠黄,朕复康健,故期多育皇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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