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时间未到,一行车马摇摇晃晃就到了后山村前。临近下车时,魏依依面露严肃再三交代轿上二人切不可过于关注村中事务,切不可相信村中谣言,且要护住人身安全,并嘱咐道一定也要告诉其他三人。
“宋夫人,切记。”
自打魏依依知晓宋于渊的姓名之后,她便理所当然的这样称呼着柳云清。凡间常用夫家姓冠妇人名,可‘宋夫人’这道称谓是柳云清首次被如此称呼。从灌入耳道的那刻起,欣喜便从心底悄悄蔓延瞬时占据了她大半的心窝,双颊也不争气的红了去。
柳云清欲盖弥彰地埋头拼命点头,魏依依还奇怪着这宋夫人怎么忽然不敢拿正脸对人了,但随之更奇怪的是她下轿半响也不见这对夫妇有何动静。她正迷惑着想撩回帘子瞧瞧,手才伸出去一寸,后面装满货物的车马瞬时坍塌,让她狠狠尖叫出声。
“啊!”
“没事吧?”
柳云清此时才探首出来,魏依依瞥了眼柳云清后将目光锁在货物上,后怕地拍拍胸脯道:“没事没事,就是太突然吓了我一跳。”
随即魏依依像是发现什么,猛地又将目光放回柳云清脸上。咦?她看错了吗?刚刚明明看见宋夫人的唇水润红艳,发丝也有些迷乱。
魏依依注视着柳云清,这副端庄温和的模样,让她坚定了自己起太早脑子不清醒的事实。
“依依姑娘,真是万分感谢,”柳云清提着裙摆被宋于渊伸手扶着落地,她站在魏依依面前露出极为真诚的笑容,“倘若不是你,我们现在可能在半道上发愁。”
明明眼睛真诚动人,可魏依依莫名觉得这双清眸微微颤动,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她的目光渐渐往下移,但似乎打量的过于明显,让宋夫人不适地理了理领子。
这下反而是魏依依不好意思起来,她扯了扯肩上的草绳说:“看起来车辙损坏得很彻底,让阿姜瞧瞧吧,阿姜什么都懂的!”
“阿姜?”
“嗯!”魏依依的骄傲溢于言表,欣然自乐,“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算账识字不再话下,而且啊,他投石很准的,总能砸中湖中的鱼!”
刘知越从轿子上下来时听到巨响,见陆师兄未动他也不敢动,只得探着脑袋看后方得货物,直到陆岸之拂袖从轿子上下来朝柳云清那走去时被李思桉一把扯住了袖子时,刘知越才缓缓跟上。
三人不约而同听到了魏依依口中的阿姜,少女心事让在场的柳云清李思桉了然于心,柳云清挑眉莞尔间见到他们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往宋于渊身后退了一小步,倒是李思桉惊喜万分冲上前挽住魏依依的胳膊笑吟吟道:“这阿姜莫不是依依姑娘的心上人?”
“是啊!”魏依依落落大方的承认,“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叫人不喜欢呢?”
这样坦诚反而打了李思桉个措手不及,她扬眉愣住片刻,眨眨眼后反手指向陆岸之,依偎在魏依依肩上,用控诉的语气说道:“他也是我的心上人。”
“……”陆岸之浅褐色的眸子眯起,凝望李思桉半响,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悦:“思桉表妹,玩笑开不得。”
颇为漠然的声音响起,让在场熟识陆岸之的人都怔了一下。
李思桉被盯得有些发怵,她讪笑着离了魏依依的臂膀,挠挠头赔笑道:“表兄别当真嘛。”
气氛正是难堪时节,见平日里温润柔和的陆岸之怫然模样,饶是柳云清也不敢随意开口,更何况坐在车前板上面露凝重的刘知越。
“唉。”
身侧传来道极为轻声刻意压制但仍是悒悒不乐的叹息,她侧目看到宋于渊微皱的眉头努力平缓,他像是强撑着精神走到陆岸之身侧,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陆师兄,你看——”
陆岸之神情肉眼可见的平缓,从怫然渐渐严肃。
柳云清一怔,心思转了转,片刻,眸色发亮,看向宋于渊的眼神熠熠发光。
心道她的渊渊儿果真勇善,在此难堪时节,挺身而出,化解尴尬。
只见陆岸之心领神会点头,他示意宋于渊噤声,对魏依依说道:“货物在此我们不放心,倘若依依姑娘空闲,还劳烦姑娘能说服你口中的阿姜来帮助我们摆脱困境。”
“嗯!阿姜不是小气的人,你们再此等等,我们马上就来。”
魏依依方才几乎首当其冲,她听此言根本没多作思考连忙跑路,自然就没去思索这五人其实还带了些沉默寡言的随从可以看守货物,也没思索这一行五人完全无需皆留下。
待魏依依走远之后,陆岸之才将宋于渊想表达的话,说了出来:“这里地形风水不像能出大妖。”
话音刚落,半空中悬浮出一道后山村周边地形图。陆岸之并指依次指向八个方位向他们解释后疑惑道:“怎会凭空出现棘手的鼠妖?”
他目光落在啧啧摇头的刘知越身上,得来的却是摊手摇头,陆岸之挥手消了地形图眺望远处沉声道:“那片丛林深处,有大量灵力凝聚。”
方才他在轿中布阵探索,察觉到这处灵力,为之震撼,他只能察觉这道灵力,根本无法深入探索,可想而知灵力主人的境界何其深。
他猜测,即便是隐入避仙山的温良恭尊者也无法与之匹敌。
“我们尽量不要进入那片丛林,以免打搅大能。”陆岸之面容严肃。
几人纷纷作答,尤其是李思桉回应的最为大声。
陆岸之看了眼目光讨好略显慎微的李思桉,他无奈叹声嘴角弯起。此时李思桉在他心中不过是玩心略重的师妹罢了。他再度望向那灵力盛行的丛林,如今最为首的不过是护住师弟妹的安全。
不过一盏茶时间,魏依依带着步履颠簸的男人缓缓靠近。男人身着衣物处处补丁,虽穿得粗糙,可干净整洁。步履颠簸,身形却挺拔干练。
男人来时,颈间挂着的粗布时不时擦着脸上的汗水,面容看得不真切。
因而,在面面相觑之时。
魏依依含笑介绍道:“这就是阿姜。”
众人会不约而同语气各异地脱口而出:“姜维安?”
刹那讶异不足以让众人失神,让他们瞬时陷入寂静的是眼前这位涪阳州前任州官姜维安——他知晓他们的身份。愕然之余,恐怕他张嘴就道一句仙人。
姜维安远处看时就觉着眼熟,但衣着打扮却是金门绣户模样,他不大确信,直到相对之时他才彻底震惊。在霎那的怔愣之后,他连忙低首作揖:“仙……”
柳云清从姜维安张嘴之时就急得掐紧手指,几欲甩出法术堵住姜维安的嘴。余光还能瞄见陆岸之的镇定神色下局促微颤的眸子。
好再宋于渊从容不迫止住姜维安的话语,“先前一别,没想到竟在这相遇了。”
“说来惭愧……”姜维安头低得更低。
柳云清扬眉压抑着心底漫出的自豪,可随之姜维安的话语让她敢确信,姜维安并未听懂,他们不想被识破身份的这件事。
“许久未见,你怎么不请我们这些老朋友进屋再寒暄。”宋于渊不动声色,只是将老朋友三字咬得重了些。
姜维安瞬时明白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亲切的神情,笑呵呵道:“有朋自远方来,自是不亦乐乎。各位,许久不见,还望别嫌寒舍简陋才好。”
姜维安挺直身板,伸出的手臂直指后山村。
嘴角悄悄扬起,柳云清暗暗用手肘撞了撞宋于渊的手臂,四目相对,她的笑容更加灿烂。柳云清深知自己的眼里肯定洋溢着崇拜与欣喜。
她深切地想让他知道他是有多么的优秀。
她透过那双潋滟黑眸,望向隐匿在不动声色之下的宋于渊,捕捉到那埋在无数相处日常里的敏感与自卑。
她想让他知道。
他,宋于渊,柳云清的郎君。
是极为聪慧卓越之人,无需妄自菲薄,更无需自卑自怯。
柳云清脚步微挪,缓慢得落于人后,耳畔传来师兄妹与姜维安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她明亮的双眸凝望着欣然自得的宋于渊,兴叹一声:“不愧是你。”
不过是一句小小的夸赞,柳云清就能瞧见宋于渊眼睛猛的一亮,像是无数星光闪耀,就连耳朵都乐得动了动。
如此可爱模样,柳云清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她抚上那微动的耳畔,不合时宜地想起百昭曾无数次旁敲侧击她对婚事的看法。
彼时她也曾沉心思索,仔细想来她与宋于渊真正相识的日子并不长。就连前世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才勉强连成几段普通却甜蜜的回忆。
那时她总以为是这些记忆扰乱她的心,让她步步沦陷于今生的宋于渊。原本这应当是该深入思索的问题。然,每次看见他时,又总会将这些胡思搅灭。
后来她渐渐不去深究,利索地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与其接受父亲安排的人生,倒不如走老路过得逍遥自在给父亲瞧瞧。
于是她不知不觉间,忽视了这个在婚事中最应当思索的问题。
此时此刻,她突然知道了答案。
无关前世,她只是单纯的……
脚尖情不自禁地踮起,宋于渊俊俏的脸庞被落下浅浅一啄。
宋于渊呆呆愣愣的怔在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片刻,他深深地看向柳云清,眉目舒展,眼尾高挑,讶异又惊喜,潋滟幽眸映出那俏皮又情深的笑靥。
他听见柳云清轻声倾诉。
——“我好喜欢你呀。”
是呀,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罢了。
深深地拥抱措不及防,柳云清陷入热烈的怀抱里,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
她听见宋于渊挚切地诉说。
——“嗯,我也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