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四野白茫。
经过一夜雪子的飘零,枝杈皆覆上一层白衣。而这官道果真如刘知越所说那般,整洁无霜。
柳云清放下窗帘,抬起手臂转了转,又提了提领子,扭了扭脖子,转头就陷入宋于渊担忧的眼神中。
她理衣服的动作缓了缓,温声道:“穿得太厚了些,不大适应。”
“嗯。”宋于渊露出一副为难模样,他抿嘴沉思,“这倒是灵力无法解决的事。”
“……”柳云清抬手的动作一滞,想起大婚翌日的调侃,好家伙,原是在这等着呢。
“渊渊儿!”柳云清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
然,宋于渊笑得却爽朗肆意。惹得柳云清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他开朗的面庞。
“吁——”
车马猛的刹住,车上之人无不往前倾身,宋于渊眼疾手快圈着柳云清护在怀中,直至惯性消失。
柳云清拉开车帘,往外探去。瞧见李思桉背手弯着腰注视着蹲着身子的陆岸之。
修道之人耳力极好,她隐隐约约听见陆岸之正与一道她从未听过的声音交谈。
“前面恐怕出了事,我去瞧瞧。”柳云清回头交代道。
宋于渊驱步躬身撩开另一侧车帘,“一起去。”
“这是药草制成的药汁,对扭伤也颇有成效,你不要多动,家住何方我们送你回去。”陆岸之将绕在指尖的白绸打结,嘱咐道。
柳云清方下车便见到兄长细心的为素未谋面的姑娘细致的包扎,见此场景便能推测大许是不小心碰撞了这位姑娘。
背着大量薪柴瘫坐在地的姑娘一副惶恐模样,指尖想触又不敢触那白绸,等陆岸之说完,紧接着念叨:“这绸缎金贵,公子用这实在暴殄天物啊。”
陆岸之笑着摆摆手,“无妨,绸缎本便是为人而制,能帮到姑娘,它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一道微笑就叫小姑娘红了脸庞,李思桉面露不悦将起身的陆岸之往后拽了拽。
“姑娘,如何称呼,家又住何方?我们送你回去罢?”柳云清适时插话。
“我叫魏依依,”魏依依向下扯了扯胸前负重的草绳,她往后指了指道:“住在后面不远处的后山村。”
“……”
三人一时寂静,后山村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唯有李思桉讶异出声:“后山村?”
李思桉左右张望才发觉自己的鲁莽,遮掩道:“我家乡也有个村庄叫后山村。”
“嗯?这般巧!我感觉脚已经好多了,就不劳烦各位贵人了。”魏依依说着便拉着草绳欲起身。
陆岸之伸手制止,“我们并非贵人,只是一介境外商贾。”他回头指了指车马,“这些货物是家父卖给沈秋沈大老板的。见我们兄妹五人在家无所事事,便被赶来送这货物,顺便让我等领略异国风情。”
“……这是家妻。”原本默不作声守在一旁的宋于渊揽住柳云清的腰间插话介绍道。
“……”陆岸之向来温和的神情一瞬僵硬,他缓缓点头道:“对,这是妹婿。”
柳云清没好气地瞥了眼面上不显,实则得意的宋于渊。
魏依依却意外的给面子,她睁着眸子,一副惊艳模样,真心夸赞道:“见到二人我这才明白阿姜所说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随即她又探着脑袋往他们来时的路瞧去,迷惑道,“可你们来的路便是去城里的路啊。”
“原已经过去了,可途中运货的车马车辙损坏,麻绳即将断裂,见附近有村庄,便调头求近修理歇息。”
陆岸之这话音刚落,车辙便合时宜的发出几道细微破裂声,魏依依定睛细察,果真如贵人所说,麻绳磨损不堪,车辙也摇摇欲坠几欲塌陷。
柳云清向宋于渊投去夸赞的目光,方才陆岸之话音未落,宋于渊便悄悄作法将此成真。
一声钝响伴随着大口喘息声吸引柳云清的目光,回首瞧见刘知越睁大眼睛面露恐慌地扶着车门,嘴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着,手掌顺着胸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他对上柳云清的目光,胸脯拍得更急了,后怕道:“这马停得差点让我见祖师爷……”
刘知越见众人皆围在一起,在轿内生死攸关之际也隐隐约约听见谈论,但听得不清楚,他往前几步探首问:“这位是?”
李思桉站在陆岸之的身前,嘴唇撇了撇,回道:“魏依依。”
“魏依依?”刘知越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呼声道。
见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眨了眨眼,朝柳云清身旁走去,正欲倾身一解疑虑时,猛然感受到一股恶寒,他瞬时收了前伸的脖颈。
凭空而生的寒意让他突发奇想多看了眼宋于渊,豁然开朗间他流转眼眸,看了眼柳云清,又看了看宋于渊。
最终侧在宋于渊耳畔压低声音道:“这就是那个向州府上报鼠妖作乱一事的报案人。”
耳力极好的四人,在他说完的刹那心领神会。
“可……”魏依依看起来十分犹豫。
柳云清蹲下身子环胸,左右环顾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在途中听说这段时日这周遭似乎不大太平。”
魏依依点头,“是的,说来惭愧,正是我家闹灾害。”她为难地蹙起眉头,“所以不敢带贵人去村里……”
“依依姑娘,你也看到了车辙麻绳的情况,即便强撑着走段路,恐怕也是走不到城里去的。”柳云清低眉拜托道,“还得劳烦依依姑娘,我们会尽快修好,不多逗留。”
“这……”魏依依为难地目光在五人面上流转,良久才缓缓点头:“那好吧,只是贵人要多加小心,倘若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也不要多去插手,一切以保护自己为主。”
“多谢依依姑娘了。”柳云清伸手抓住魏依依的双手感谢道。
因着五人所乘马车里,属柳宋二人的空间大且有余,因此魏依依在柳云清的扶持下坐上马车。
行驶路上,耳边不断闯进的车辙粗声让魏依依内心不安地不断撩开帘子向后瞄那些摇摇欲坠装着货物的车马,惴惴道:“这些声响真叫人害怕。”
面对着柳云清的微笑,魏依依又嘟囔着:“从前总觉着外面世界好,看这些车马现在反而知道人各有命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容易,我要是在外闯荡恐怕待不下去。”
柳云清听着魏依依的感慨,不可置否地点头,“人确实各有命。”
柳云清脑海中蹦出刘知越的身影之时感受到身侧的异样,她尚未反应过来仍是低首含笑:“可福祸相依,况且天命亦能靠自身改变。”
“依依姑娘看,车辙虽损坏,可也因此遇到了姑娘,姑娘心肠软,即使不便也愿意在我们请求下选择帮助我们。这不就是福祸相依改变天命?认识了姑娘也改变了这场可能失败的交易。”
柳云清说完,清眸带着疑虑转向紧靠着自己的宋于渊。方才,无论是安放在她手背的手还是身侧挺直的身子,她都感觉到了片刻的僵硬。
“改变吗?可如果这就是注定呢?注定我会崴伤脚,注定你们会遇见我,注定会到……”魏依依声音越来越低,她其实更不愿相信天注定这种话。
“姑娘专注于眼前,又何尝知道冥冥之中自己的命有没有被改变过呢。”柳云清对魏依依说着,可那柔和的目光却凝视着那看向窗外故作镇定的宋于渊。
她翻过手心,指尖钻进指缝,紧紧扣着宋于渊,深沉道,“或许,改变已经发生了呢。”
最起码,前世的魏依依可不认识柳云清。
话音刚落,手心被反握住,柳云清低眸又抬眼,恰巧陷入宋于渊漆黑的眸底,那处似有水光流动,如夜空般纯净的眼眸蕴着无尽温柔。
“改变吗……”魏依依低首咬唇喃喃道。
轻轻的呢喃虽未惊起大风大浪,却意外的溅起了魏依依思想间的小小涟漪。
“咳咳,咳咳咳……”魏依依猛然抬首眼中满是热烈花火,赫然见到对面二人你侬我侬,对未来期盼的目光瞬时落入难堪,眼神不知该落在何处,况且二人情愫愈烧愈烈,她唯恐他们无法压抑,赶紧清咳提醒。
好在柳云清率先别开头。
“这里……”宋于渊耳尖也浮上红晕,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却发现声音喑哑,他欲盖弥彰地清嗓后道:“这里虽树木遍地,可未见到什么山脊,为何要叫后山村?”
扭伤的脚踝上隐隐痛感完全消失,让原本尴尬的魏依依正好转移注意力,正悄悄跺脚试探疼痛。
听到这话,她边伸手揉脚踝边回答:“据说很久很久之前,前面那片作为边界的森林其实是一片山脊,而我们正好是落在山脚下的村庄,那时候我们不比对面繁盛,那边过来的旅人商人总会说‘原来这山后还有个村子呢’,先祖索性就取了这样的名字。”
说完魏依依像是灵光一现自笑脱口而出,“嘿嘿,这么说其实现在可以改成林前村了。”
魏依依使劲捶了捶脚踝,惊讶地说:“陆公子的药可真神呐,脚居然不痛了。”
柳云清嘴角渐渐扬起,心花禁不住怒放。
紧接着又听到魏依依的呢喃自问让她嘴角的笑意凝固。
“说起来奇怪,原本这么长的商队我应该老早就能看见才是,怎么差点撞到了才看到?”
柳云清在内心狠狠的谴责了下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她让陆岸之布阵给车马施了法术,跑得快了些。她心虚地看了眼魏依依,正愁该如何蒙混过关。哪知魏依依自问自答给她一个极好的台阶。
“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脑袋有些迷糊吧。”魏依依肯定地点头,见柳云清有些难堪的笑容,她唯恐柳云清以为她谴责他们车马行驶迅速,赶忙摆手,然而哪揉过脚踝的手指越过鼻尖,一股难以诉说的恶心之意从腹部翻涌而起,她瞬时掐住鼻子,“这药水灵得很,但味也太臭了,就像放久了豆腐渣。”
说完,魏依依还作反胃样,半天吐不出何物。
药水制作者柳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