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隽峰上空盘旋着各宗弟子,他们或张扬或沉着,或信誓旦旦放下狠话或谦虚谨慎摇头莞尔。
可那几百双眸子里唯有对阮山宗的审视打量还有跃跃欲试的兴奋达到了高度统一。
桑隽峰半山腰间,平行悬空设了个宽广可以站立千人的论法台。
其正上空有物星光点点的闪烁着,这不断闪耀的是此次的比武名单。只要来人施法绘下宗门姓名便可查询到场次及对手。
柳云清正认真地绘下宋于渊的名字印入阵法内,忽然一道好奇甜美的声音凑到她的身边。
“师姐,你怎么来啦?”
“我听说你被禁足了,百昭道尊又怎么了?”
“白舟道君老说百昭道尊阴晴不定,如此看来,确实如此。”
李思桉先是惊奇,再是不满,最后笃定的点点头。
“没有禁足。”柳云清解释道。
柳云清的视线未挪,听声音就知晓是李思桉。她的目光锁定在名单上,凌空赫然出现‘未查询到此弟子’的文字让她瞳孔微颤。
柳云清急急询问身旁的李思桉,“于渊怎么没被安排进宗门论法?”
宗门论法,是各个宗门间内门弟子的切磋,其中能够脱颖而出的弟子或入长老法眼收为亲传。
白舟道君座下大弟子,巍岚道尊座下三弟子,还有虚境道尊座下大弟子陆岸之皆是如此来的。
陆岸之在六十年前的那场比试中展现了自己所创的美轮美奂惊才绝艳的困敌阵法,被虚境道尊一眼相中,再加上他从灵冢中取出云龙八卦罗盘,天才阵修的名声从此打响。
柳云清还记得,那时兄长的阵法并不全面,那时自创的困敌阵法漏洞百出,甚至反噬极大。但有虚境道尊的教导之后,他的阵法再也没有像当初那般噬他心脾。
那么宋于渊没被安排进宗门论法,究竟是因为什么?
难道……
难道是和风容与?
可明明巍岚道尊带走他前还夸赞过他,难道一个‘好’字是贬义吗?
李思桉瞪大眼睛,嘴里念叨着‘不可能’啊,手中画着宋于渊的名字印入阵法,见到浮现的文字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是,这怎么回事,没听说啊……”
随即李思桉眉间一动,摇头晃脑道,“算了,宗门论法索性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可紧张坏了,师姐。”
“你知道我和谁打吗?”
“和悬剑神宗的人!”
“人家指不定两三剑把我撂倒了呢,当众那得多丢人啊!”
李思桉面容愁苦,灵动的双眸也黯淡了不少。
柳云清激励话语欲言又止,恰逢一阵风掠过,带来一股栀子花香,那道花香的主人御剑而行在柳云清眼前驻足。
一袭红装,笑容张扬,她朝李思桉扬了扬首,“你就是李思桉?”
“你是谁?”李思桉见来者不善,上下打量着面前女人,那脚底还踏着锃亮的黑色细剑,面相看上去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我叫裘纱,记住我的名字,我们将会在第一场见面。”裘纱也在打量李思桉,看她小胳膊小腿没点力量的样子,嘴角勾起抹轻蔑地笑,“你可别输得太难看了。”
此话自信的让李思桉感到不可思议,美目瞪圆,微张朱唇,整张脸写着:什么玩意儿?
裘纱不顾李思桉,她的目光瞥向柳云清,开口不善哼声道:“你就是阮山宗远近闻名的废物小姐?”
“纪怀英和我提过你,”裘纱眼眸上下滑动嗤笑一声,“他已然入了炼气境,不假时日,你就比不上他了。”
“阮山宗宗主的唯一千金,不仅比不上悬剑神宗的大少爷,现在连小少爷竟都要比不过了,可惜了柳宗主的血脉传承,啧,真丢人呐。”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似惋惜,可满嘴都是讥讽意味,甚至不等柳云清与她交涉,斜视云清的目光满是不屑,随即像是不想浪费时间快速御剑离去。
李思桉指着那个淹没在人群间瞧不见的身影忿忿道:“师姐,她这样说你,你也忍得了?”
“忍不了。”柳云清蹙眉,方才跑到嘴边的话因她御剑离去而生生咽下,由心而生的烦躁。
“她究竟什么来历,这么拽?”李思桉双手环抱,一脸不悦。
“悬剑神宗二把手的小徒弟,裘纱。”
两杯灵花茶从一旁幽幽冒出,送到她们面前,熟悉且故作深沉的声音也一并从身后传来,像是早已蹲守许久,终于能够出来为她们解答一番。
柳云清转头看去,是微微俯首,看向她的眼神间满是笑意的刘知越。
“柳师姐,贵安啊。”
柳云清见到刘知越的那刻,猛然想起去涪阳州前的那些日子与他共患难的经历,以及他脑子不是很聪明的事实。
她现在看到他出现在桑隽峰,脑海里瞬间闪过刘知越持剑对她的画面,柳云清身子微倾,余光瞄了眼李思桉,故作惊喜地问刘知越。
“刘知越,你怎么来了?”
柳云清余光中看到李思桉眉心动了动,送到嘴边的花茶微顿,接着又往嘴里送。
刘知越昂首挺胸,“奉献自我,回报宗门。”
柳云清秋眉一蹙,满脸不解。
刘知越认命般的摇了摇手中空空地木盘,“给你们端茶倒水,接待来宾。”
还未等柳云清说话,一旁的李思桉发出畅快的哈声。
李思桉手中握着空杯,“知越师……”
李思桉眨了眨眼睛,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字眼吞了回去,咬着下唇眼神飘忽。
而观察着二人动态的柳云清总觉着李思桉刚刚似乎悄悄瞄了她一眼。
但李思桉接下来的举措毫无异常,她眉目带笑地称赞道,“知越师弟,我刚刚都渴死了,这个花茶很润口,谢谢你啦。”
刘知越将思桉师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暗想思桉师妹真是迷糊差点喊错称谓。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师兄,那心虚偷瞄尊长的模样。
刘知越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顺手接过李思桉手中的杯子,听见她小声试探地询问:“不过……裘纱是……”
这幅小心翼翼提问的模样再次戳进了刘知越的心窝,声音真是又软又酥。
刘知越心中感叹,许久没见思桉师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动人。
忽然,一个事实将他打醒。
思桉师妹,如今是要喊一声师姐了。
刘知越心中升起沮丧,但见思桉眨着眼睛迷惑的模样,还是一本正经的解答起来。
“她就是近些年,悬剑神宗的翊螫长老从凡人界带回来的……”
“她也是从凡人界带来的?”李思桉惊讶打断道。
“不是,早些年间有个修仙世家得罪大能险些泯灭了,逃到凡人界过日子。这位长老又同世家的少爷有些交情。大能陨落后,长老找了许久才找到其子孙,就是裘纱。”
“那……那她也是从凡身到炼气,”李思桉不悦地瘪起嘴嗔怪道,“刚刚她好凶的。”
“思桉师……”刘知越那句尊称含在嘴里半响也喊不出口,索性放弃,继续道:“你可小心点,他们一脉的剑法犀利,打起人来不要命的。”
“啊?”李思桉一声哀嚎。
一旁安静的柳云清听言疑惑,按理来说无论是身世还是剑法,刘知越即便常往凡人界行走,应该也不会知道如此详细才对。
“你如何得知?”
刘知越单手举着木盘,挑了挑眉,得意的从怀中摸出极小的卷轴,在二人眼前摇了摇。
柳云清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各宗秘事第七卷》,她的指尖一挥,卷轴凌空出现目录,为首的便是阮山宗。
“各宗秘事,这是最新卷,刚出,很难抢的!”刘知越昂首挺胸志骄意满,满脸写着我有这路数我可强了。
柳云清在刘知越神气满满时,不断滑动指尖,点进了柳峥译的专栏,上下粗略地浏览。
刘知越后知后觉她竟在翻阅她父亲的八卦而感到慌张紧张担忧时,柳云清一脸无碍地一挥手驱散了文字,“有点东西,但不多。”
刘知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眉头紧皱,立马从包里掏出六个卷轴,不信邪地摆在柳云清面前,指着卷轴,“怎么可能,你看看,你都看看!”
柳云清如他所愿,一个接着一个只点进柳峥译的专栏粗略地看了一遍。身旁的李思桉接着她看完的卷轴翻着目录,最终停在第六卷,眼色一沉。
柳云清收起目录,沉思了会儿,“可以借我阅览几天吗?”
原本刘知越见她平静的面庞没有一丝丝波澜,心底渐渐升起沮丧,想他将宗门秘事捧为神作,无数次靠此了解敌人,竟在今日崩塌。
但峰回路转,一听此言,刘知越双眸猛的一亮,大手一挥,一副邀功模样,“给给给,我说得没错吧,写得可好了,下回再出新的,我买两本,啊不三本,我们三人手一本。”
虽然那几卷里面描述柳峥译并不详细,但有几点确实对得上。柳云清正是看中了这点,也想看看其他宗门的前尘往事,或许能找到些关于他们试图攻打阮山宗的蛛丝马迹。
柳云清道了声谢,刘知越一直憨笑着,目光在柳云清和李思桉之间流转,瞄见李思桉目光如炬盯着他,他兴致勃勃地望过去,只见她指着第六卷展开笑颜撒娇道,“这个可以借我看看嘛?”
甜美如斯,刘知越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李思桉满意地放在乾坤袋内,对着柳云清面露忧愁,可声音还是那样绵柔甘甜,“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修炼了,对方气势汹汹,不容小觑的。”
柳云清点头目送李思桉,余光瞥见论法台上零零散散站了几位其他宗门的弟子,手心扬起各自擅长的法术,争先恐后地在百人面前展示自己。
“柳师姐,谢谢啦。”
正欣赏着初出茅庐不畏挑战的少年郎们奋力展现自己的柳云清耳边突兀地传来这句莫名的道谢,“嗯?”
刘知越难为情地挠挠头,“谢你没有将我……”
他傻笑几声,“走后门的事情说出去,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我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呢,没想到你果真是我的患难好兄弟!”
刘知越起初不太好意思,讲着讲着越发铿锵有力,看向柳云清的目光满是感激。
柳云清眼底的迷茫一瞬而逝,双眸流露出对他的肯定,她失笑真挚道:“后门?可你已经是许多弟子心目中靠谱又能干的师兄了。”
“刘知越,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如何进阮山宗只是途径,可能力却是实打实的,你的能力宗门上下有目共睹。”
她眼角微微弯起,“柢桎峰在等你。”
刘知越眼眸微睁,惊艳之色停留。
他看见她一向清冷的面庞上,那双美眸澄澈而明丽,笑靥流露着真诚与信任,如此亲和,那样明净。
这般鼓励,像是神圣的引路灯,指引他破开自己给予的名唤“自卑”的桎梏。
她告诉他,不要因走后门而惴惴不安,不要妄自菲薄。
她说,柢桎峰在等他。
刘知越眨巴眨巴眼,生生将脑海中神圣二字甩开,他回想柳云清所言,满是感动。
开口才发现声音微颤,他迫切地想证实,想确认,“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回答。
刘知越觉得自己应当是要笑的,可莫名红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明明他全身揣符,她竟然还知晓他想做剑修。
原来,被人认可的感觉,竟是这样。
木盘被法术悬在空中。
刘知越抱拳一拱,豪言道:“柳师姐,虽然你我身份如今是云泥之别。但一日生死之交,永生都是,你放心,需要我刘知越的地方,我必定鼎力相助!”
刘知越目光炯炯,神色坚毅,可柳云清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刘知越持剑对她的画面。
现下他这般慷慨激昂,言辞凿凿不像有假,是否说明原本的轨迹已然改变。
以防万一,柳云清以拳回抱,同样豪迈道:“好兄弟,今日之言务必刻入骨髓。”
“那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