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因疼痛倒在地上痉挛,红唇霎那惨白,目光呆滞,虚弱地看着陆岸之,开口有几分求饶之意:“痛——”
云菀只觉全身疼痛不断增加,像是无数利刃不断往身体内刺去,深入,旋转扭动,要将她伤得血肉模糊,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陆岸之手指不动,面容温蔼嘱咐道:“下次讲话归讲话,可不要再伤人了。”
陆岸之原想听完前因后果,哪曾想,被情所伤的女子阴晴不定说动手就动手。
况且,这无数伤人黑风多数朝师妹所去,师妹若是受了伤,他向谁都不好交代。
想到此,陆岸之不知觉之间加重了术法。
不听也罢,先交差吧。
李思桉见金光越发闪耀,亮得她的双眸微眯,她悄悄靠近柳云清,窃窃私语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师兄有点生气了。”
“嗯。”柳云清不可置否,肯定道。
想到外门那段经历,柳云清知晓陆岸之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如今一介女鬼都敢来欺负他的师弟妹,他可不得生气吗。
可这女鬼毕竟新生,不成大器,实在没必要将其压得如此死。
“兄长。”柳云清酝酿着出声,“我倒是想知道负她的人,是否同我想的一般。”
“给她个机会讲讲吧。”
陆岸之听闻,眼中仍犹存不悦,他薄唇轻抿,良久,颔首,手指捏诀,金光逐渐薄弱。
疼痛猛然消退,留有一丝喘息之地,云菀无力地瘫在地上,原本围绕在其身旁的黑气全然消退,她的魂体亦变得虚弱。
她眼珠子转动的极慢,她缓缓看向柳云清,嘴唇嗡动,许久才憋出一句:“多谢。”
见她如此,李思桉嘴里想嘲讽的话都说不出口,于是她便跑到陆岸之身侧邀功请赏去了,既然师兄在气头上,就说几句漂亮话让师兄消消气。
“师兄,这个阵法好厉害,这是何阵法,讲学时你从未讲过呢!”
“书中有描述,”陆岸之眼神满是无奈,“你没好好听讲。”
李思桉理直气壮地,“那也是师兄施阵实在撩人心弦,目光在你身上移不走嘛!”
陆岸之平静眼眸里掠过一丝慌张,他面上不惊,缓缓转移视线,从容道:“回去还是多看看书。”
李思桉踩着小碎步又晃到陆岸之眼前,漾开狡黠的笑容,“我说的是施阵,施阵的时候,师兄施阵时全身都冒着光呢,我们私底下都在夸赞师兄。”
她前倾身子,明知故问道:“师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岸之面色微沉,施法调动空中的气,将眼前调侃他的李思桉转了个身。
李思桉也不恼,待气流一过,她又转了回来,凑到陆岸之身前,“嘿嘿,那师兄,我算不算立了头功。”
她双手捧在胸前,嘴角咧得极大,“有没有什么奖赏呢?”
陆岸之凝视那双时不时勾动的手,挥手轻轻将其拍偏,道:“记你一功,奖赏由长老定夺。”
李思桉惋惜的一声叹,她不死心地再问,“就不能代表师兄给师妹一点鼓励吗?”
陆岸之嘴角噙着最温柔的笑,说着无情的话,“长老的鼓励会更丰盛。”
李思桉瘪嘴,心中流露那么一点哀伤尚未来得及疏解,转眼便看见柳云清同宋于渊相互关怀,相视一笑。
她长长吁气,注视陆岸之的背影,打定主意,要将这朵高岭之花一采而下。
此时云菀已经恢复些许精神,支撑着身子安静坐在地上,抬眸,露出一抹苦笑。
“我的事,老鸨不是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吗?”
她将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我确实是山贼的女儿。”
“我最尊贵的主顾,”她嘴角扬起自嘲的笑,“是姜维安。”
此言一出惊得李思桉双眸都睁大了几分,千想万想,没想到今次的主角竟是清廉正直的姜维安。
舍己为公的州官与风花雪月的娼女?
“我爹是霸占山头的山贼王,他爹是新上任的州官。所有人都不管山贼肆虐,他爹偏要剑走偏锋,打那扎根许久的山贼。所以,我爹就把他的儿子绑了。”
云菀淡淡叙述,像是说着与她无关的过往。
随后她像是陷入回忆,嘴角漾着明媚的笑意,声音也变得轻快,不经意间携着缕缕欢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桀骜不驯的少年,他一看到我就叫我杀了他。他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徐艳茹从未见过那样的少年,即便落于不堪,尘埃将他全身染得脏乱,仍遮不住他的清傲,明明是自下仰望,可那双眼中迸发出刚毅的火焰,却灼烧了她。
惊鸿一瞥,至此一见钟情。
她舍弃了同她摔跤的伙伴们,开始随时随刻的去找少年,少年一开始鄙夷地看她,不愿与她讲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只有在她告诉他关于州官的消息时,他的眼里才会闪烁不一样的光,也愿意同她讲两句她听不懂的诗词。
但徐艳茹喜欢那样神情的他,也喜欢那刻他难得露出的挑衅自豪模样。
她将他与她说得每一句话都记着,渐渐的,少年见到她也会主动说上一句话。
“滚。”
虽然,不太好听。
但毕竟,也是有进步了不是。
有回,父亲在州官底下吃了亏。回来便拿少年出气,将少年打得满身血污。
挨打之间,少年一声不吭,最后还露出桀骜的笑容,挑衅道:“你只是我父亲的手下败将,父亲早晚将你这个寨子踏破!”
最终,鞭打声更甚。
夜半,她潜进牢房,将父亲送予她最好的金疮药给他涂抹,被他骂了一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可是,他骂的言语一点都不难听。
她就在想,他可真吃亏,骂人都不会骂。
他被她强行涂抹了金创膏时,气得扭头不去看她,拳头攥得极紧,咬着嘴唇半响憋出一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你这女子竟然辱我,欲要从内摧残我的心志。心狠手辣!”
这是他同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心狠手辣她倒是听懂了,手中的力度有意加重,他一声吃痛又硬生生忍住。
徐艳茹面容带怒道:“你没发现我是真心想对你好吗!”
少年一怔,眼睛余光偷瞄徐艳茹,见她眼底水波粼粼,一时心慌,随即一番看透模样轻蔑道:“红脸白脸一并来,我可不吃这一套。”
徐艳茹想这些日子她好吃好喝招待着这少爷,好言好话哄着,最新消息告着,结果还被这样误会,还被说心狠手辣。
想她过去都没这样在意一个人,二狗喜欢她都被她打趴,她对他这样好,他却说她心狠手辣。
泪水如泄了闸的堤坝,源源不断,一滴又一滴,打落在少年裸露的臂膀。
一股湿润而温暖的感觉,让少年疑惑回头,便瞧见那山贼女睁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模样。
慌乱之意涌上心头,他连忙放软声音去解释。
徐艳茹也是个好哄的,随便解释两句,她便露出笑容来,随手擦拭着眼泪。
二人的关系因此破冰。
她吸了吸鼻子,仍抽泣着,“二叔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顺着我爹,你爹也顺着我爹,这样还是原来那样,岂不是很好。”
少年将衣物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外的身躯,结果又被徐艳茹拉了下来,她面色严肃:“金创膏才涂,不能遮!”
少年无可奈何,别过头去,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被这周遭熏染过久,脑子里塞得都是些歪理。”
半响,他又小声嘟囔道:“怪不得,常言道祸不及妻女。”
徐艳茹抿着嘴唇,少年这样说她,她无法反驳,她只是一介乡野丫头,所做所闻都是听她爹的。
山下的人都说她爹坏,她不信。
可是,新上任的州官第一件事就是攻打他们的寨子。
谁好谁坏,她不知道。
徐艳茹沉默着,少年转头回来看她,平淡的面容嵌着坚毅的双眸,他沉声道:“你放心,等山贼平定,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住这寨子里的无辜之人。”
他粲然一笑,“我的志向可是做一代清明廉政的州官,治一方安定。”
徐艳茹瞳孔睁大,惊艳之色染上眉梢,她第一次看到他笑,那笑意清澈明朗坚定不渝。
“因此我不会让无辜之人受罪,”少年纯粹的双眸凝视徐艳茹,“你的母亲也是被掠来的不是吗。”
这话,好像要将她生存在寨子中的罪孽洗尽。
真诚地告诉她,原本她就没有错。
她木讷的点头。
她听着他的凌云之志,看着他明媚如光的笑容,想着他坚毅不屈的意志。
她忽然就懂了,什么叫做少年如玉。
高雅,纯粹,坚韧不屈。
她看着少年因疲倦而睡去的睡颜,多想就这样把少年一直关起来,这样他就只能看着她,从小关到大,他便是她的童养夫,也就只属于她了。
可事不随人愿,州官性子倔强,宁愿牺牲儿子性命也要将山贼清除,山贼王决定撕票。
徐艳茹知晓这道消息后,毅然决然地违背了父亲,在三更半夜之时,将山贼手中唯一的筹码,放跑了。
云菀嘴角渐渐平缓,轻描淡写地,“后来他带着一众兵官将寨子推翻,我没有家了。”
她停顿,双眸缓缓滑动,像是在思索,最后勾起一抹笑来道,“可他在数百人的队伍里将我带出,为我涂抹金疮药。”
她想起那时,近在咫尺的少年温柔而细心的为她沾上点点药膏,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好闻,这样神效的金创药。
云菀嘴角的笑意转为苦笑,“他说,我于他有恩。他会赎我,护我。”
忽地她面目变得狰狞,狠狠捶击地面,双目怒瞪,红得可怖,她撕心裂肺地嘶吼:“可他骗我,他这个满嘴谎言的小人,他利用我,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
“他将我困养在此,人人道我命好。”
“可又有谁知道,那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州官,会利用娼女的身体成为他平步青云的工具。”
“因为是山贼女,所以活该如此。”
她仿佛脱力了一般,倒在地面上,诡笑道:“你们也觉得,我很可笑吧?”
“我不过是杀了几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过是在他治理的涪阳州作乱,就急得他几次三番找人来收我。”云菀大笑,笑意未达眼底,笑声阴冷悲凄。
“可这些,”笑声渐落,眼角晶莹,有泪滑落,她望天哀戚:“又怎敌他,七年毁我之苦?”
云菀似笑非笑的笑靥,汩汩悱恻的泪珠。
柳云清收回目光长叹一声,可怜世间痴情女子。
镂骨铭心的爱意,徊肠伤气的哀怨。
情意绵绵,此恨绵绵,款款深深,凄凄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