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大周虽然不宵禁,但华阴县还是沉寂了下来,整个县城一片漆黑。
只偶有几盏灯火,在夜色中摇曳不定。
某座深宅大院之中,有人疾步走到还亮着光的书房门口,叩门而入。
“小的见过戴公。”
“别站着,来,坐下说话。”
书案旁,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烛光闪烁,衬得他的脸阴晴不定,见了来人,方才露出一丝笑意。
“本官今日刚从州府回来,听说陈家庄有变,快,说来听听。”
被称作戴公的中年男子脸上竭力保持着镇静,但语气却是急不可耐。
“属下无能,愧对戴公。”
来人不及落座,单膝跪地禀告:
“今日傍晚,陈家庄交了最后一个差使,今年的考较已然无忧。”
“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戴公将来人扶到座位上做好,这才和颜悦色地继续往下说:
“就算其时我在,陈家庄也大可去其他县,乃至州府交差。
拦是拦不住的,与李都头无关。
况且我不在,便是县尉为大,你一个人,岂能斗得过县尉和他手下的那个都头。
哼,这二人与陈家庄向来亲厚,别以为他们和陈家庄暗通款曲的事儿我不知道。
且待我去了前面这个‘权’字,再和他们计较。”
“戴公,您要扶正了?”李都头有些惊喜。
“此次州府之行没有白费,上峰让我顶替告老还乡的前知县,过几天就去京城述职考较,若无意外,升迁有望。”
姓戴的中年男子抚须微笑。
“恭喜戴公,贺喜戴公。”李都头起身拱手。
“别忙着道喜,等事成后再说。”
戴公面带得色地摆摆手,“还是和我好好说说今日之事。”
“是,戴公。”
李都头复又坐下,把头凑了过去:
“今日下午,那陈家子于西门外当场撞杀通缉榜上的银贼,矮脚虎王英。
当时张家庄的人也在,史大郎一度还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把人拿下,谁知那陈家子竟然后来居上,快了一步。”
“何为撞杀?”戴公皱着眉头如是问道。
“就是如同疯牛一般,把人生生撞死。
小的听人说,那陈家子可比仙家手段,身手快过奔马,不是凡人能够施展出来的。”
戴公面皮抖了抖,追问道:
“那个通缉人犯呢,伤势如何?”
“小人问过仵作,骨骼寸断,内脏俱碎,哪怕被一头疯牛撞上,也断然没有这等伤势。
此人即便当场不死,仍是救无可救,”
室内一下子没了声音,沉默片刻,戴公方才感叹:
“那陈家子生来矮小,向来文不成武不就的,怎会突然就一鸣惊人?”
不等李都头回答,戴公却又自言自语:
“罢了,那小子说不定早就习武有成,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戴公说的是。”
李都头附和了一句,又问:
“戴公,陈家庄这人一抓,腰杆硬了不少,咱们以清缴税赋的名义,丈量他们的田亩,如今怕是难以施行下去了。
陈家子也断然不会暗遁,你看,咱们准备量地的那些人手,还有盯着陈家庄的那些眼线,要不要都撤了?”
“你看着办吧。”
戴公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还是又交待了一下:
“准备量地的那些人就都撤了罢,不过眼线还是留几个,别逼那么紧,关注下陈家庄的动向就行。
多出来的人手嘛,也别闲着,安排几个盯着张家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戴公说的是。”李都头点头应下之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原本要联络那边的这封信笺,戴公你看……”
戴公面皮又抖了抖,伸手一把抢过信封,就着烛火点燃,扔到铜盆之中,待其燃尽,方才舒了口气。
“你都说了,那陈家子快过奔马,身手可比仙家手段。
那些人即便得了咱们的消息前去伏击,你觉得他们有本事留下陈家子么?
斩草不能除根,他们可以一走了之,咱们呢?
左右没人知道我俩和那些人的关系,咱们暂且收手,先不急着对付陈家庄。
那陈家子就是对我有气,也不能拿我这个权知县事务的主簿如何。
告诉那些人,就别想着报复了。
拿不什么到好处,只能徒增伤亡,实属不智。
我自己亲侄儿的仇都放得下,他们死的不过是一些帮衬。
好好赚钱是正经,只要有银子,塞外中原有的是亡命徒可以招募。
他们要是不听,也由得他们。
这段时日,有什么消息就别告知那边了。
我倒是要看看,没了我的线报和遮掩,他们有没有本事杀上陈家庄去……”
“呃……戴公言之有理。”
戴主簿说的正起劲,被李都头支支吾吾地打断了,“那边晚间已然传了话过来,说他们自己不会再对付陈家庄了,所以刚才那信我才没有交出去。”
戴主簿正抚着须的手一抖,也不知捻断了几根胡子,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对方在他发号施令之前就主动退出,见机挺快,实在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那边也并非就此完全放手。”
李都头并未看到戴主簿的失态,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他们已在草莽间发布消息,各路意欲跟着他们去西北塞外发财的好汉,只要能击杀陈家庄领头那几人中的任意一人,即可免除一应花销。”
“呵呵……”戴主簿冷笑两声,“这帮家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这是无本生意做得多了,连一根毛都舍不得拔?”
李都头显然也很是不屑,“戴公说的是,这帮家伙,一个个的比猴还精。”
“不过嘛……”戴主簿嘴角一勾,“他们这招也不是没用,就是还缺点料。
这样吧,你去和他们通个气,就说咱们愿意加五百两的赏金,让各路好汉试试那陈家子的成色。
只要这小子没了,陈家庄不足为虑。”
“戴公,那个李袖萝也不可小觑。”李都头小声提醒。
“行,听你的。”戴主簿异常爽快,“那就再加三百两,买那男人婆的性命。
此事就交给你,尽快去办。”
“戴公明见。”
“本官进京之后,县里便只剩你一人,县尉和他手下的那个都头,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万事小心,别让他们抓了辫子。”
“戴公放心,小人理会的。时辰已晚,大人早些休息。”
李都头作揖行礼,离开了书房。
房内烛光幽幽,亮了很久,方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