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京师参加上元灯节的时,那年我五岁,怯生生的在母亲怀里,手里死死攥着母亲的披风。二哥笑话我说我像被抱出窝的虎崽子,我便学着幼虎的样子凶了他一下,然后狠狠一个白眼,便转过头不再理他。
一转眼已经十一个寒暑,这上京城我也来来回回许多次,早就不会觉得害怕了。比起几年前第一次被祖父带着看“游猎”,亲眼见到生命在战场上被作为军功无情收割,简直不值一提。祖父告诉我,之所以项家能够成为这北境之地的一方霸主,就是无数人在战场上像这样用敌人的一颗颗人头换回的军功垒起来的。
我不明白祖父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毕竟家里有两个哥哥,我作为最小的女孩,一直以来都是被教育要温柔贤淑,多才多艺什么的。那时候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记得被吓得晚上做噩梦都是满地的人头,吓得我晚上不敢睡坐在床上嚎啕大哭。也因为这件事母亲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发火,在偏殿把祖父连带着父王骂了个狗血淋头。两代幽王,站在那低着头,我躲在母亲身后,扯着她的裙摆,偷偷看着父王挨骂,父王在挨训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偷偷朝我摆了摆手,挤眉弄眼的样子好好笑。
不过在那之后,我胆子确实大了很多。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身份。或许在别人眼中我是出身高贵的郡主,但是那种一举一动都要被时时刻刻关注的感觉其实一点都不好。就好像现在,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够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逛花灯,游庙会,而我只能被父母拘束着,等着皇族祭礼结束后,一起去皇宫里参加那个没什么人气儿的宫宴。原本呢,每年来京城过上元节除了要应付皇家的规矩外,更多的是因为大哥。作为幽王世子,大哥在十多年前就被送来上京城,和宫里的皇子皇孙一起读书,每年也就只有上元节来京朝见的时候能够跟我们团聚一下。母亲每次见到大哥都是要哭一哭的,大哥呢我也感觉他很想回幽州,有一次我偷偷问他,要不我替你读书你回家呆几天?大哥先是一愣,接着笑笑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说,我可不敢把你这个小祖宗留在京城,你要是不开心,母妃还不得骂死我?
不过今年不一样了,去年朝廷改了兵马制度,派了专人来管制这幽州城的军务和兵马。这让原本就志不在此的父王很是高兴,父王和祖父不同,从小就对舞刀弄枪行军布阵没有半点兴趣,祖父也直言不讳的说父王的性格太淳厚,北境若是太平固然很好,若是真有个什么战事,幽州的军务还真不敢放心交到他手上。
不过父王也没有白白交出军权,他偷偷给皇帝写了封折子,大致意思就是自己老了,军权也交了,身边也没个能好好辅佐他管理幽州的人才,希望皇帝能够把大哥送回来。据说老皇帝看完奏折,也是大大的一个白眼,悻悻骂道,我还没退休呢,你在这跟我倚老卖老?你们老项家别的不行,哭穷哭惨真的是有一套啊?你爹当初跟我卖惨说他旧伤在身,死乞白赖的跟我要了个世袭罔替,这才几年?我还没闭眼呢你这个小崽子也在这喊老了?
骂归骂,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把大哥送了回来,全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过了个春节。
所以今年其实是带着目的来的,去年大哥在年终岁尾能够回到幽州,这是皇帝给的恩赏,作为臣子是要入京谢恩的。这是父王在临行前说的话。所以今年上元节就连祖父也都跟着一起入京,皇帝在宫宴上拉着祖父陪他喝酒,大哥也跟宫里的几个皇子公主在那聊着什么。只有我无聊的看着桌上的吃食,宫宴一开始我就甩开腮帮子大吃特吃,毕竟没有人会关注我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不过这皇宫里的吃食看着好看,吃起来确实很一般,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味道,就跟这里的人一样。吃几口就腻了,我托着下巴看着桌子上的吃食发呆,慢慢的我便意识模糊,后来的事便不记得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便是在幽王府,这里虽然也叫幽王府,却不是在幽州的那座。是皇帝赏给我们项家在京城的一块土地,在京城东北侧,父王便找人在这里盖了一座府邸。开府那天,皇帝亲自派人送来贺礼,顺带着还送了些仆役和婢女。父王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让管家带领着安排去了。
一见我醒过来,便立刻有婢女上前服侍,我问她父王和母亲去哪里了,婢女回到:“幽王和王妃一早起来便进宫去了,老幽王闲来无事,去越王爷府上,估摸着也是喝茶听戏去了。对了,王妃特意嘱咐过,小郡主醒来后要先吃点东西,昨晚可能是有点累着了呢。”
累个屁,我虽然前两年才第一次见到战场的残酷,可是我可是从小就跟着祖父在他的院子里跟着他练拳脚。祖父也是十分欢喜,笑称这项家的枪法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于是我从很小就跟着祖父练功,怎么可能参加个宫宴就累到昏睡?正当我也对此事疑惑不解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哟,我们的郡主大人酒醒了?”
我一抬头看到大哥二哥都出现在门口,大哥还是那么稳重儒雅,只是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掩饰。二哥则是一脸坏笑,手里端着的,大概就是母亲嘱咐的吃食。
“酒醒了?怎么回事?”我一脸疑惑,昨晚的夜宴除了开场时喝了一杯,并没有喝过酒,我就算酒量再不好,也不至于一杯倒吧。
看着我疑惑的表情,二哥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你昨晚坐在我和母妃中间,把三个桌子上摆的酒酿全给打扫了,那东西虽然吃起来没什么酒味,但是确实实实在在有酒在里面的,而且那宫里的酒酿,为了保证夜宴时既能保持新鲜口感又能有充足的供应,制作的方法与正常酒酿是有区别的,所以那东西吃多了自然是会醉的。
“咳咳,这个我确实不知,我只是觉得那个东西味道很好,难得有对我口味的,你们又都不吃,所以我”
“你别笑她了,宁儿收拾一下,我和你二哥带你去白马寺,母妃一会也去白马寺敬香,顺带着一起逛逛京都。”
片刻之后,三匹骏马四蹄飞扬朝着京城南门而去,有心之人一看便知这三匹马并非凡品,蹄口有海碗大小,比寻常的马匹肩背处高出半尺有余,鬃毛飞扬,齐头并进,虽快却丝毫不乱。都是千金难寻的良驹。这种体格的马放眼整个大雍,只有西域和北境才有,西域连接外邦,常与外邦互通有无,其中边有一种高头大马,凉地的战马都是引进这种外邦马再杂交培育出来的。而北境的马匹则是寒地草原弱肉强食的残酷环境下自然选择而生的品种,性情暴烈难驯,但是一旦驯化成为军马,则绝非普通战马可比。
“宁儿慢些,那些护卫的马可追不上咱们,你若闯了祸,回头母妃又要罚你了。”大哥追我追的有些吃力,总算是赶了上来。
“有时候我真的庆幸宁儿是女儿身,这要是个兄弟,就他的身手和性子,怕是再有几年,小枪仙的名头就要响彻北境了。”二哥笑眯眯的说,“到时候,咱俩在这北境军中,就算绑一起恐怕也没有宁儿一个眼神好用。”
“少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大哥出言制止道,“朝堂上对北境的军务本身就颇有微词。好不容易父王把军权平安交出去,换了北境几年安宁,小心祸从口出。”
二哥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恭敬表示决不再犯,转过头却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是对二哥这种话没什么想法的,就像他说的,我本身是个女儿身,争权夺利什么的我压根也不感兴趣。况且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大哥二哥恨不得抢着给,所以这种在外人看来有些“诛心”的玩笑,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至于二哥嘛,其实他从小就跟在父王身边,北境幽州及各个州郡的政治经济他是最了解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完全有能力管理好北境。据说父王也问过他自己的想法,他拒绝了,坚持把世子之位留给了远在京师的大哥。
虽然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父王和二哥聊了些什么,不过从那天起,似乎他们父子俩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些。
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下,南门口的军卒看到我们立刻一脸谄媚的迎上来,为我们开门引路,一旁也想要进城的百姓也在那议论纷纷。
“前面的几匹马好漂亮!”
“骑白马的那个姑娘也好美啊!”
“别乱看,那是北境的军马,那个姑娘可不是什么富家小姐,如果没猜错那可能是幽王的三郡主,小心得罪人家把你眼睛挖下来!”
我听着他们在那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声轻笑,二哥问我笑什么,我就把刚刚听到的跟他说了。二哥摇了摇头,京城里的人对我们还是有些畏惧的,很多人都把我们想象成了在北境雪地里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样子。再加上北地本就苦寒,很多学子上京赶考之后又将北地形容成寒冰地狱一般,时间久了,就成这样了。
“进城吧,别想太多。”大哥也出言安慰道,我们一行人进了城,就直奔白马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