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跟周骁、赵嘉跃他们几个在KTV过完生日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喝了一点酒,没醉,还想着怕家里的便宜妹妹夜里又饿,特意打包了一份孜然牛肉回去。
进门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沈南风放下大包小包的礼物在家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
他还不太了解梁诗尔,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晚归或干脆夜不归宿的习惯,于是自己先洗了澡,坐在沙发上一边写明天要交的卷子,一边等梁诗尔回来。
可他都等困了,牛肉也凉透了,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梁诗尔还没有回来。
沈南风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梁诗尔才转学过来不到一个月,不至于有什么好到能留宿的同学朋友,明天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她应该也不会回去陪她妈妈。
那这样一个积雪尚未消融,路上人烟稀少的寒冷冬夜里,她能去哪?
沈南风沉思了一会,还是抓着手机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万一梁诗尔真的就是睡在哪个同学家,那自己冒着将近零下十度的寒风在外面找人岂不是太蠢了。
但他还是先去了一趟学校,整座校园安静的像被按下了静止键,高二年级所在的二号教学楼灯都熄了,他用手机开着电筒挨个教室看了一遍,没有人的迹象。
沈南风在校门口的保安室叫醒了值夜保安,保安说倒是有一个穿高中部校服的女同学出来的挺晚,但是也就十点就出去了,没见着回来过,叫他去附近居民区再问问。
实验一中不在市中心,旁边只有三个居民区一条商业街,商业街后面是通往火车站的高架桥。
沈南风先去问了离得最近的居民区的保安,对方说住在这附近的一中学生太多,大家校服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有没有他形容的那个孩子。
从这个居民区到商业街有一条近路可走,沈南风向高架桥跑过去,桥洞里黑的渗人,但血气方刚的他并不在乎,一头扎了进去。
桥洞里有股腥味,他皱着眉头跑出去,路灯照在明晃晃的雪地上,人抬脚一看,鞋底好像沾着血。
沈南风眉心紧紧蹙了起来,急匆匆穿过商业街后巷到了主路上,这个时间已经太晚,基本整条街都关门打烊了,但他看到地上有一些殷红的血点弯弯曲曲一直往前延伸,血已经凝固,应该落下了一段时间。
他拔腿向前跑去,呼出的热气在惨白的路灯光里升腾而上,随后他就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侧边看见了梁诗尔。
这是整条商业街唯一24小时营业的店铺,也是梁诗尔能找到的唯一有人的地方。
沈南风在离梁诗尔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看见梁诗尔坐在两家店铺的中间,没挡到便利店的门,也没让自己完全脱离便利店的光照范围。
他还没有完全打算接受的便宜妹妹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捂着口鼻,但还是有止不住的血从她紧闭的指缝中渗出来,落在满是泥污的校裤上。
她可能是打过架,又或者是被车撞过,裸露的手背和额角都是擦伤,伤口里扎着木屑和泥,校服衣领被撕开了,露出一片冻得苍白的皮肤。
“梁诗尔。”小家伙抖了一下,好像受到了惊吓,然后慢慢抬头看他。
梁诗尔的眼睛很红,但没有哭。
沈南风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问她:“怎么搞的?”
梁诗尔微微摇了摇头,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滴下来。
沈南风握住了她的手腕,梁诗尔不肯把手拿开,于是他稍微用了点力,便看见梁诗尔半边脸上满是血污,鼻腔和口腔都在流血,他没想到伤的这么重,连忙让梁诗尔仰起头,又从便利店买了毛巾用温水打湿去给她擦血。
梁诗尔唇角磕了一道口子,出血量大但伤口不深,鼻腔里情况不明,也许只是普通的流鼻血,也可能伤到大血管。
“有人打你?他们欺负你了?”
梁诗尔仰着头,沈南风看清了她被撕开的衣领下有一片击打造成的淤青。
梁诗尔还是不说话,沈南风眼神冷了下来:“是不是庞三?”
他立刻站起身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裤腿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梁诗尔手上都是血,却用干净的指尖拉了他一下。
“你手机被人抢了吗?”沈南风见她摇头,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报警吗?如果我今天不出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坐在这等血流光?”
梁诗尔低头把嘴里的血水吐出来,又抬头轻声跟他说:“不要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你就白白挨他们欺负?”
沈南风觉得自己根本弄不清梁诗尔的脑回路。
梁诗尔知道他说的‘欺负’不仅仅是‘欺负’向他解释“他们没有‘欺负’我,我打他们了……”梁诗尔想朝他笑,但是一咧嘴就疼的一抽:“我拍了他们一砖头,那个人会不会死啊……要是死了……我得坐牢吧?”
沈南风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把低下来的头仰回去,梁诗尔的脸小小的,只有一个下巴尖搁在她掌心。
“你不报警就是怕坐牢?”
“不是、才不是……”
梁诗尔沉默了一会,声音闷闷的:“报了警也没有用……不会有人来接我回去……”
沈南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报过吗?怎么知道没有用?怎么知道没人去领你。”
“报过啊,小学的时候被高年级抢了生活费,我追着他们跑了两站路呢,后来摔了一跤,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就找一个好心的奶奶帮忙报了警,那是我第一次进警局,你猜后来怎么样?”
她仰头仰累了,轻轻偏过头,把侧脸搁在沈南风手中。
“后来我在派出所待了一天多,那个时候妈妈在外地工作,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外公要先把在医院的外婆安顿好,等外婆睡了才能来接我,我还记得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不抢别人的钱偏要抢你的?’,第二句话是‘钱没了就算了,摔成这样哪有人有功夫照顾你?’。”
沈南风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掌心,不是血,比血更热。
“所以你不要报警,我一个人坐一会就好,等天亮了找到路了,我就回家。”
沈南风浑身都僵住了,他看着坐在便利店台阶边无声哭泣的梁诗尔,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父母离婚当晚,一个人倔犟的坐在家门口等母亲回来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回母亲了,可梁诗尔也许还能等到那个愿意领她回家的人。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头脑一热,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同情心,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南风双手捧起梁诗尔的脸,温暖干燥的拇指轻轻擦去了梁诗尔眼下的泪珠,在那个风雪虐虐的冬夜里,他对着满脸泪痕和血污的小孩说:“我接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给我打电话,只要你说需要我,多远我都去接你,行吗?”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但他依然继续对梁诗尔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无论我们父母以后是何种关系,我都是你哥哥,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保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梁诗尔怔怔地看着他,一双净澈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雾,最后再凝结成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声音发着抖,问沈南风:“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南风回答的斩钉截铁:“不是,你一辈子都可以信任我。”
眼里的泪珠落了下来,一颗、两颗、三颗……
梁诗尔终于哭出了声。
她用颤抖、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哥。”
沈南风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梁诗尔抱着他的腰,哭的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