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牢的路上，上官默一直不说话，直到沈穗要下车时，才轻声道：“沈仙师，麻烦您了。”
沈穗觉得上官默当了皇帝后，不仅没有狂喜，反倒比昨日颓靡不少，满脸写着“我什么时候死”。
沈穗叹了口气，“你既然想要皇位，如今也挣到了，怎么这副模样？”
上官默苦笑一声，“沈仙师不懂，没做皇帝时惦记皇位，做了皇帝后只剩一个想法了。”
“什么？”
上官默眼神中透露着渴望，看了眼地牢，“想寿终正寝。”
沈穗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让上官默在外头等着。
地牢潮湿而阴暗，沈穗穿过无数狭窄逼仄的牢房，耳边甚至能听到老鼠的声音，直到最里面，金碧辉煌的陈设十分突兀的现于眼帘。
“师姐，我们回去吧。”
百里霁正面对着墙壁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头见沈穗来了，拍了拍身边蒲团，“坐吧，师妹。”
“上官家第一位皇帝当时就站在这里，告诉季家人，身为臣子，妄涉废立乃是大罪。”百里霁若有所思点头，“我一直牢记这句话，故而每次废帝都自觉来此处，忆苦思甜。”
沈穗看着百里霁，“师姐，入世太深不利于修行。”
百里霁这些年于凡界停留太久，是几个师兄师姐中唯一停滞在元婴中期的。
“我本就不该是修士。”百里霁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季家有规定，凤凰令的继承人不能修仙，要不是老头子把我从刑场带走，我早就该死了。”
百里霁拍了拍沈穗的脑袋，“小师妹，你知道为什么凤凰令的继承人不能修仙吗？因为人一旦活太久，浸淫在权力中太久，会忘记来时的路，变得面目全非，就像我现在这样。”
想当年，她还年幼时，也想过为天下选一位合格的帝王，然后和历代季家人一样，辅佐他，培养他。后来她再一次回到玉京，却愈发没有耐心，玉京的权贵私下称呼她“为上官家报丧的乌鸦”。
“我觉得五师姐很好。”沈穗神色没有变化，“否则师姐不会在府里收留那么多凡人。”
沈穗与那个叫小婼的女孩聊过许久，她说她是从相思城逃出来的，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姐姐救了她，沈穗问及细节后一琢磨，这不是师宁么？
小婼说自己身形小，到处钻洞绕过了路上各州关卡，到了玉京，被恭王府的人收留了。
沈穗一打听，才知道恭王府一贯爱收留流民，进来后唯一的活就是养猫。
百里霁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笑道：“小师妹，你怎么一来就把我府上摸清楚了。”
“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比较聪明吧。”沈穗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师姐，能走了吗？”
她俩再不出去，上官默就要自己进来了。
“不出去，我有事儿还没想明白。”
“什么事儿？”沈穗第一次体会到大师姐的感觉，有些头疼。
“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有皇帝？”
沈穗愣住，沉默片刻，她说这话时没怎么过脑子，只是本能觉得这都多少万年过去了，凡界居然还有皇帝的存在，这就不合理。
但现在，既然百里霁诚心诚意地发问，那她就大发慈悲地回答她。
“师姐，修士的生命也是有尽头的，你如今整日待在玉京，盯着皇帝一举一动，不过二十年便废一次皇帝，尚且不能保证质量，那等你死了怎么办？”
百里霁：？
“师姐，你不能等待一位明君，哪怕有明君，也总是会死的。”
百里霁沉默片刻，“你是说，不从上官家选皇帝，而是恢复大昭一开始的传统，从各路诸侯中选一个。”
沈穗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不用，不需要皇帝，不要让权力集中在一个人手上，否则战争会周而复始，如果你觉得突然不设皇帝，百姓接受不了，那就让他做个吉祥物好了，就像我们宗门水池子里那只万年王八。”
百里霁出声纠正她：“那不是王八，那是玄武。”
“好的，那就让上官默做那只玄武好了。”沈穗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师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最多百年，上官家也维持不下去了。”
沈穗和恭王府中的流民聊过后才知道，由于第一位皇后便是器修，大昭与修仙界的交流愈发密切，甚至银丝舫在每个州郡都有生意，售卖一些靠符纸催动的小玩意。
器修改进后的农具使得土地产量越来越高，粮食价贱，百姓不愿再留在家中，想跑去各州主城做生意。
可惜上官家规定百姓离开家乡需要路引，设立了重重关卡，时间久了，不少人偷偷逃了出去，甚至拖家带口地跑，这些人就是流民，有些黑心邪修趁机把人卖了，也没人报官。
如今玉京户部的税收和人口完全对不上号，而各地诸侯也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做生意，甚至觉得皇帝的命令掣肘他们赚银子。
沈穗在了解凡界如今的情况后，第一反应便是好熟悉的剧情。
百里霁眯着眼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怎知以后会发生什么？是穆昭占卜出来的么？”
沈穗叹息，摇了摇头，对百里霁道：“世上有些东西，不必求神问佛也能推测出来，你们不明白，是因为你们缺乏一位伟大哲人的指引。”
百里霁：“仔细说说？”
上官默在外面等到天黑，期间仰天长叹一千八百二十四次，终于等到百里霁出来。
“走吧，我随你进宫，跟你商量个事。”
听百里霁说这话，上官默开始心慌，直到听见要自己做吉祥物，皇帝沉默了。
其实这事也不难，先帝最后几年沉迷修道，所有政令皆由内阁官署和太子决定，上官默觉得，全部交给内阁也不是不行。
沈穗在一旁幽幽道：“你若是答应了，只要老老实实的，没人会动你。”
上官默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
出宫时，百里霁问道：“那按照你的预测，像我这种逼着皇帝放权的，一般名声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结局各有各的不好。”沈穗叹了口气，“不过，也有好的，放心，你是修士，没人能杀你。”
百里霁哽住，算了，反正她要回天问宗了，等过个几年回玉京瞅几眼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