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密密麻麻溃逃而至的士兵,毛文龙一声轻喝:“全军准备!”
令旗官高高举起手里大大的“毛”字旗,挥舞了一下。
全部的骑兵都抽出了手里的马刀,跟在毛文龙身后,向着这群溃兵冲锋而去。
贺世贤也连忙跟在后面,带着二十几名骑士,跟在大部队后面。
马林面沉如水,他掏出千里镜向远方观察片刻之后,喝道:“全军进城!”
二百多名士兵推着大车,缓缓的进入了中门大开的铁岭城。
城内空荡荡的,一眼望去、连半点人气都没有。
远处的民房间,有几个老者,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士兵们在大车推入城门后,马林登上了城墙,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熊廷弼这个拆迁队长,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就连城头的火炮也不例外。
马林亲兵队长,任国忠在城头下方喊道:“大人,一应火器、火药皆无!”
城墙楼梯下的库房大开着门,里面非常凌乱,但一眼望去就知道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了。
这时,毛文龙已经率军将那些溃兵缴械,让他们在城外列队,等待马林的命令。
贺世贤则留在他们其中,尽力整顿起来,以期能尽快形成战斗力。
马林还在犹豫,毛文龙却大声说道:“都督!铁岭已不可守!请速速返回开原!”
听到毛文龙这么说,马林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说道:“建奴须臾便至,如何能够撤回开原?”
他想了片刻,做出了决断:“毛文龙听令!率领你本部骑兵,返回开原!”
毛文龙刚要说话,马林却是一声断喝道:“军令如山!文龙,你要抗命不成?”
眼见毛文龙还想张嘴,马林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缓缓说道:“若我们不在这里阻拦,你是回不去开原的,快走,走!”
毛文龙咬了咬牙,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后,带着骑兵撤出了铁岭,直奔开原而去。
贺世贤刚整顿完那些溃军,正要跑过来报信。在看到远去的毛文龙,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随即,走到城头下方,大声说道:“都督!这些溃兵,都是沈阳逃难来的,大部分都是军官,请都督示下!”
马林一步一步走下城墙,对贺世贤说道:“贺总兵,事不可为矣!本都督决意率军投降。贺总兵自便吧!”
贺世贤几乎站不稳,他迈步走上前来,双目皆赤,说道:“马林!你说什么?”
马林却不答话,他来到一辆运粮食的车辆前,将底层的麻布袋子掀开一角,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里面密密麻麻,装的全部都是竹筒雷。
贺世贤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他反问道:“这就是杨大人发明的竹筒雷?”
“正是!马某准备假降,以这些东西,来响彻天地!”
说到这里,马林脸上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的那种饱受折磨的模样,平静、只有平静。
贺世贤思考片刻,回答道:“不成!无法做到一起点燃,效果恐怕极其的有限!这样,贺某当为你争取时间,你找来火绳,将所有的雷都连接起来。”
任国忠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指挥士兵们,将粮食都搬运下来,开始用火绳将这些手雷的引信连接起来。
贺世贤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激昂之意,他大笑着说道:“贺某应该死在沈阳的。没想到,贺某走后,还能听到这惊天一声!不错,不错!”
说完,他解下左手伤口包扎着的绷带,大笑着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马林大声说道:“马某也该死在萨尔浒的!今天,就以这一声龙吟,为贺总兵壮行!黄泉路上你且慢行,马某稍后便至!”
马林不仅仅从开原运来了粮食,还运来了守城最好用的竹筒雷。
只可惜,熊廷弼的不告而别,让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在千里镜中,马林看到了建奴阵线前方密密麻麻的火炮部队,知道倨城而守已是奢望。
铁岭共有六座城门,他们这一千多士兵,每座城门不到二百人。
建奴根本用不到蚁附攻城,就拼消耗,也可以将他们消耗干净。
所以,他在短时间内定下了假降的方案。
姑且不论他这个方案究竟是否可行,但这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
贺世贤将那布满鲜血的绷带缠绕在额头上,带领着城外的溃兵们列成了长枪阵。
很快,城外的建奴部队已经到达,并列成了战阵。
皇太极拿起千里镜观察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按照他的设想,铁岭城下必然是会有一番苦战恶战的,但他却从千里镜里,找不到城头的守军!
思考了一下之后,他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之后从建奴骑兵阵营中,分裂出两支百人的队伍,绕开了面前的城门,向着两侧包抄而去。
贺世贤见他不着急进攻,也对着士兵们喊话道:“弟兄们!我们逃出了沈阳,却也丢了家小、丢了尊严!这一切都因建奴而起,你们恨不恨?”
“恨!”
“恨!”
“恨!”
贺世贤的家小,也全部都陷落在沈阳城中,他抽出长刀指向天空,极力的嘶吼道:“今天,咱们就是咬,也要咬他娘的一块肉下来!我们不会再逃了!”
皇太极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不屑的撇了撇嘴,“乌合之众!”
说完后,扭头吩咐下去。
很快,在皇太极的指挥下,于守臣所率领的火器部队,以整齐的阵型,向着前方缓缓移动着。
贺世贤喘着粗气,嘶吼道:“长枪兵准备!”
那一千多溃兵集结成一个整齐的方阵,向着前方缓缓走去。
于守臣却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喊道:“准备霰弹!”
在他的号令下,建奴汉八旗的炮兵们,往火炮里装填着火药和弹药,开始紧张的操作起来。
贺世贤知道,他们连冲锋到炮兵阵前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喊道:“分散!自由突击!”
整齐的长枪阵线再度变阵,分裂为三五人一个小队,玩命的朝着建奴火炮阵营开始冲锋。
贺世贤率领二十骑,呈一字长蛇阵,跟在了步兵的后面。
此刻,战场上像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士兵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还有马蹄踏地的“咚咚、咚咚、咚咚”声!
犹如鼓点一般,敲击在士兵们的心头。
眼看面前的士兵已经进入了射程,于守臣一声大喝道:“开炮!”
随着火炮手们点燃了火门,一门门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无数黑色的东西飞上天空,犹如雨点一般落在了长枪兵的阵线上。
顿时,就有几十个士兵倒在地上,疯狂的嘶吼挣扎着。
由于他们站得极为分散,这一轮炮击,并没有带来理想的杀伤力。
皇太极没有让满洲八旗上前厮杀,而是防备着铁岭城内可能出现的骑兵。
他还不知道熊蛮子已经弃城而走了,城外的这一千多人,已经是辽东仅剩的男儿。
于守臣眼看火炮射击效果并不理想,立即呵斥道:“火铳手,上前,三段射击,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从后方的阵线中,走出几千名火铳手,在炮车的空隙中,列好了阵型。
“发射!”
火绳枪发射的“呯、呯”声,再次如鼓点般密集,这时那些长枪兵,距离炮阵尚有几十步的距离。
很快,炒豆子般的声音,就几乎没有停止过。
在这几千火铳手的攻击下,明军长枪兵很快伤亡惨重。攻击到建奴阵线前方的,十不存一。
贺世贤将手里的马鞭抽出了残影,他身边不停的有士兵倒下,在地上发出濒死的惨嚎声。
但他连头也没有回,“冲锋!大明男儿,冲锋!”
这些骑兵,很快成了火铳手们优先攻击的对象。
“五十米,只有五十米了!”
贺世贤在心底狂喊,他座下的马匹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完全不受他操控。
他的身体,也仿佛吃了重重的几拳,有些麻,但是并不是太痛。
随着马匹的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贺世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咳嗽了两声,发现嘴里已经有血沫流了出来,整个人也越来越冷。
他知道来不及了,奋起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长刀狠狠的投掷了出去!
长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噌!”的插在了地上,还有十步。
这十步,也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了。
周围已经没有人活动,只有死亡的惨嚎声,就连火铳手,都停止了攻击。
贺世贤像一只虫子,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于守臣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贺世贤,仿佛在欣赏着什么。
贺世贤喘息了片刻,他知道他还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手脚也越来越麻,手指因为抠地爬行的关系,也都翻了指甲盖,但是一点都不痛,他现在只是担心,等一会动作还能不能顺利完成。
看着他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建奴阵营里的不少士兵,表情也都变得肃穆起来。
“是条汉子。”皇太极别过脸去,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睛。
于守臣却不那么想,他咬着牙,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抽出腰间的长刀,就砍向贺世贤的腿。
贺世贤抽搐了一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沾满鲜血的手,摸到了于守臣的靴子。
于守臣正欲砍第二刀,贺世贤一声怒喝“我草你妈!”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刺了过去!
于守臣轻蔑的一笑,一个闪身就躲开了这一击。
贺世贤“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眼前开始变得黑暗起来,但一切的痛觉、寒冷却都消失了,就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水里头,眼皮也越来越重。
于守臣还准备拿刀砍他,皇太极一声暴喝道。
“给他个痛快!”
于守臣浑身一个激灵,残忍的笑容瞬间变作谄媚的讪笑,一刀就砍下了贺世贤的头颅。
“鄙哉!”皇太极不屑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这时,前往铁岭其他几个城门侦查的游骑兵都回来了,报告给了皇太极。
铁岭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其余城门大开,城内军民皆无。
在皇太极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支打着白旗的队伍,从铁岭城缓缓的走了出来。
最后面的,是一杆蓝底朱字朱边、迎风飘扬的大旗。
旗上八个大字。
“左都督开原总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