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回府之前,又去了一趟西街的明月楼,这些年来他依托酒楼等生意已经秘密布局成立了一条相对成熟的情报网,但一直没有正式启用,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前往荆州,这条线也终于开始粉墨登场派上用场了。
等他交代完一些事情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他让典韦从自己的书房拿来一壶早就准备好的绿蚁酒,提着走向后院刘表的书房之中,刘表正在烛火下埋首处理军务。
每逢新年,这位北军中侯肩上的担子就要重上几分,尤其这两年来天子刘宏将京师治安一事又交给了北军负责,事务也就越发繁重了。
刘修坐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起一根木柴挑弄火炉里的碳火,让火烧得更旺屋内暖和几分,随即又轻车熟路地拿起紫檀几案上的酒盏,将酒缓缓倒入,一时间酒香四溢,刘表这才停笔,轻声笑道:“看来战场的历练让你有些裨益,变得更沉稳了些。今日入宫见着了咱们那位陛下,可还算顺利?封了你什么官职?”
刘修嘿嘿一笑,随即有些狡黠地说道:“父亲不妨猜猜看?不仅儿子获封了官职,就连父亲的位置也作了调整。”
刘表一怔,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轻轻摇了摇头。
刘修眯着那双好看的凤眸,像一弦弯月,轻声说道:“陛下封我为奋威将军,比千石。”
刘表微微颔首,按照刘修所立下的功绩,奖赏个将军当当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刘修接下来的话,则让咱们这位向来遇事沉稳的男人脸色大变,心神震撼。
他有些颤抖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酒水,大口灌下之后,心情才略微平复了些,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刘修再次问道:“此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刘修握着酒壶,不再喝,只是嗅了嗅,微笑道:“陛下亲口对着儿子说的,还能有假?相信过不了几日,朝廷的旨意便会送到府中来。”
刘表哑然失笑,也是,天子亲口所说的还能作假不成?熬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受到天子重用,想到此处,刘表的老眼已隐隐有泪痕。
刘修耐心等待刘表的心情平复。过了好半晌,刘表缓过神来,他狠狠揉了揉脸颊,随即指着刘修有些自嘲地笑道:“倒是让你小子见着了为父的失态,若是传了出去,为父要你好看!”
刘修瘪了瘪嘴,轻声嗯了一声。
刘表凝眉想了想,望向对面的儿子刘修,轻声问道:“为父听闻荆州之地黄巾匪患不止,局势颇为混乱,既然此事定了,你我还需早做筹谋为上,否则这天大的福分便要成为祸患了。”
刘修轻淡笑道:“父亲放心,此事儿子心中已有初步打算,待儿子与手下再敲定一番成型之后再来禀报给父亲。”
刘表捋须呵呵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对了,后天便要到蔡府赴宴,别忘了准备礼物。”
刘修脸色难得变得有些微红。
刘表见此,不由捋须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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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总是匆匆而过,一眨眼两日便悄然划去,到了蔡邕宴席之日。
蔡邕之所以打算设宴,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在外出征长达一年的皇甫嵩、王允等好友已经陆续回朝,算是为他们补上接风洗尘的那顿饭,二来则是有着另一番私心打算了,蔡琰在拒绝了两三次提亲之后,对于自己女儿的那番细腻心思他又岂能不知,多半是对那救过性命的刘修小子情根深种了。他与刘表本就有着不错的交情,加之刘修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建立了彪炳功绩,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他倒是十分乐意促成两人的婚事,也好成为一桩美谈。
这不,一大早,蔡府就张灯结彩,在客厅摆设案几和筵席,每张案几上摆有一壶屠苏酒,旁边则摆放有蓬饵、桔子等水果食物,准备迎接晚上前来的好友。
十几名蔡府仆人丫鬟开始忙碌起来,蔡府虽然占地不大,但盛在府门外的空地空旷,足够停下十辆左右的马车。
另外蔡邕为了女儿的婚事可谓是下足了血本,花了好些钱两请来了一群歌姬,此时也在府内进行彩排,厨房内更是热闹非常,特地托关系从明月楼请来了一名厨子。要是日后蔡邕知晓明月楼是自己女婿刘修名下的资产,想起今日之事又会作何感想。
蔡府后院里,昵称环儿的丫头笑容灿烂地拿着一条绣着粉色花纹的拖地长裙往自家小姐蔡琰的闺房走去,这位姿色绝美清韵雅致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理着头发化妆,一切都是为了今晚在某人的心底留下深刻的影子。
极其心疼敬爱眼前这位主子的丫鬟将裙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后,轻快走在蔡琰身后,接过梳子一边对着镜子利落地梳着三千青丝,一边望着镜子里那张绝美容颜调侃笑道:“小姐今日这打扮出席,怕是会惊得那位公子掉下下巴哩!”
蔡琰娇笑一声,随即望了一眼窗外,一脸期待地轻轻问道:“环儿,你说我这身装扮他真的会喜欢吗?”
环儿轻轻递给了她一个白眼,腾出手用手指刮了一下自家小姐的秀美脸蛋,嗓音温柔答道:“凭借小姐这样的姿色,加上这身精心打扮,但凡不是眼瞎是个男子都会喜欢小姐的。小姐放一百个心就是!”
蔡琰红着脸低声道:“但愿像你说的这般才好。都怪我与他初次相逢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没有顾及好自己的形象,做事有些失了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也不知他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是否会答应这门亲事。”
自小在蔡府长大的丫鬟环儿听着小姐絮叨的话语,不由笑出声,秋水眸子弯成一对月牙儿,乖巧伶俐道:“依奴婢看呐,那位刘公子定然是喜欢小姐你的,不然去年何必时常约你见面呢。”
蔡琰转过身,一把搂过这丫头纤柔的身子,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开怀笑道:“就你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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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既定的晚宴时间约莫还有三刻钟左右,但已陆续有客人抵达蔡府了,不断有客人谈笑风生声从客厅内传来。
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蔡府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从马车内缓缓走下来两道身影,正是刘表刘修父子二人。
刘表身穿褴衫,腰间革带上挂着一个白玉兰的玉佩,刘修则是一袭浅白色长衫,手里抱着用布料包裹着的那方古琴,两人来到蔡府的门口处,迎接宾客的仆人见状,连忙上前拱手道:“两位大人赶快里面有请!”
刘表经常到蔡府来,所以府邸的下人差不多都认识这位北军中侯了,至于身旁一起的翩翩公子,想来定然是那位声名远播的刘家公子了。所以这位聪明仆人没有问过名讳,而是直接邀请他们入府。
刘修抬头望向那位仆人,拱手致意。随即与父亲刘表一前一后走进蔡府。
来到客厅,皇甫嵩、王允等人早已各自落座,喝着沏好的茶水交谈着这些日子的战事及朝廷发生的一些事宜。见到刘表两人走了进来,几人便停止了交谈,只听一人呵呵笑道:“景升兄来了。”
刘表拱了拱手,微笑道:“子师兄你们几位倒是来得够早,莫不是专门来蹭伯喈家的美食的?”
刘修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人脸型瘦长,鼻子高挺,留有一溜山羊胡须,说话之中目光中总带着一丝狡黠,听父亲刘表的称呼,这人定然是那御史王允无疑了。
筵席上除了皇甫嵩、王允外,还坐着几人,年纪都不小了,看样子都是朝廷要员。
“末将见过皇甫将军!”见皇甫嵩看向自己,刘修赶忙上前笑着抱拳道。虽然今日是他们几位好友叙旧,但皇甫嵩可是一直是自己的上司,他执军礼比较好。
皇甫嵩捋须微微笑道:“听闻你被陛下封为奋威将军了,可喜可贺了。”
“全赖将军教导有方,末将才能捞取些功劳获得了如今职位。”刘修客气答道。
皇甫嵩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瞪了一眼刘表,假装生气责怪道:“怎么,生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还不快给咱们这几位老兄介绍认识一下?”
刘表嘿了一声,随即咧嘴笑着指了指王允,介绍道:“这位是你王世伯,御史王允王子师。”
“小子刘修见过王世伯,久闻王世伯大名。”刘修行礼道。
王允笑着摆摆手。刘表又指向另外两人,微笑介绍道:“这位是议郎彭伯,这位是侍御史郑泰。”
郑泰的年纪看起就颇大,已年近七旬,他向来嫉恶如仇,最是看不惯朝廷宦官张让等人的贪赃枉法,所以时常向天子告发张让等人的恶行,但屡屡都无疾而终。另外一位彭伯身材魁梧,额前白发写满了岁月痕迹。
刘修依次作揖行礼恭敬道:“小子刘修见过彭世伯、郑世伯!”
两人捋须淡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赞许道:“先前我等几人已听义真讲起了你在长社、西华等地的卓越表现,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才能,真乃我大汉之福啊!快快落座吧!”
刘修微笑道:“几位世伯谬赞,小子惭愧!”
众人一一见礼后,刘表与刘修这才落座,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了起来。不多时,主人蔡邕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后,拍了拍手掌,美味佳肴立刻如流水般端了上来。
众人斟满酒水后,蔡邕眼神熠熠光彩,举起酒盏,高兴地笑道:“今天老夫邀请各位好友过府一叙,不甚欢喜。子师、义真几位冒着生死在外领兵作战,数破黄巾乱贼,尤其景升的儿子季绪,年纪轻轻就为朝廷立下了如此功劳。这第一杯酒,老夫建议诸位敬他们几位英雄!”
众人一起举起酒盏,笑道:“恭贺诸位不负朝廷所望,尽斩敌贼,凯旋归来!”
众人一饮而尽,旁边伺候的仆从又给众人斟满了酒,蔡邕心底高兴至极,起身举起酒盏笑道:“这第二杯酒嘛,就敬一下咱们这些好友都还健在!”
说完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一连饮了两杯,不甚酒力的蔡邕的脸涨得通红,咳嗽了起来。
刘表几人指着蔡邕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也都一饮而尽,然后各自落座。
蔡邕在主席上抬眼望向众人,微笑道:“诸位,这是老夫好不容易请来的厨子做出的几道美味,快尝尝菜肴如何?”
众人拱了拱礼,开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皇甫嵩抬了抬下巴,笑问道:“如此欢庆之际,有酒有肉,却无歌舞助兴,岂不败兴?”
蔡琰拍了拍额头,眯眼而笑道:“瞧瞧老夫这记性,都忘了这一茬了。义真兄勿怪!”
他叫过身边服侍的仆从耳语了几句,仆从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不多时,那仆从便折返回来,对坐于主席的蔡邕递了个眼神。蔡邕轻轻挥了挥手,随即笑对众人道:“诸位请看门外。”
说完手往门外一指,众人也都看去。
只见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响起,琴瑟箫,乐钟合奏,轻缓而犹如春风拂面,让人禁不住地放下戒备,享受此时的宁静。
当进入第二次高昂之时,一群连衣翩飞,身着彩羽的歌姬莲步轻移,款款上得殿前,衣袖翻飞,梨花带雨般,清丽美饶。
众人拍手叫好,连饮口中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
那场中舞姬舞罢一曲,身姿娇扬,轻轻蹲下围成一个圈,都玉指斜扬,媚态迷人。
音乐骤然停止,四周归于平静,这时空中飞絮漫天而降,片片花香吸进鼻子,惹人眷恋。就在此之际,一曲清新欢快的音调奏响,彩带舞绣,有一双轻巧的玉足落下,一道绰绰约约宛如仙子一般的人儿在花的映衬下着落。那人风髻露鬓,肩若削成,皮肤如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一身白色长裙,腰不盈一握,纤纤小手变幻魔化,凌波玉足逶迤,轻盈飘逸,舞姿优雅,恰若梨花般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时女子在厅内侧身旋转,一连几十个,众人齐声喝彩,拍掌叫好。待到停下来时刚好在刘修身前,女子语笑嫣然,轻吐朱唇,“引舞赠君,愿君尽兴。”
刘修看见那抹熟悉的娇影,眼神一滞,不觉失了神,胸腔深处的什么地方突然柔软起来,让他的整个身子都有些许的躁动。
一年未见,这妮子竟然生得愈发美艳动人了。
场中众人大笑,细细碎碎地评说了起来。
刘表眉眼含笑地望了望近在咫尺的两人,唇角的那抹笑意颇深,自己拿起旁边的酒壶倒了满盏酒独自饮了起来。
王允一手扶着案几,一手把玩着酒盏,大有深意地望着场中有些暧昧不清的两人。
蔡邕有些揶揄地满脸笑意看着两人,忽然他目光微闪,对刘修笑道:“久闻贤侄沙场风姿无双,不凡趁着今日为你诸位伯父舞剑相和,如何?”
刘修一怔,明白过来,欣然起身,朗声笑道:“小子虽不懂风雅,但愿舞剑一场,为诸位助兴!”
他回头向身后仆从要了一把仪剑,这种剑没有开锋,只是舞剑所用。挽出一圈剑花,对女子拱手笑道:“蔡姑娘请!”
蔡琰脸色微红,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对着刘修眨了眨,看着大厅中的佼佼独立、风姿洒然的刘修,蓦然有种看见一株旷兰破冰而出,霜销雪霁的感觉,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只小鹿快要不听使唤地从心窝处跑出来。
乐钟阵阵,萧瑟弹奏,慢慢变得急迫起来,刘修两人相隔十几步,跳舞弄剑。
女子身姿轻雅,舞姿优美,如细柳在风中起舞。
刘修动作沉稳浑厚,长剑变幻,似蛟龙弄云,豪迈而不失细腻,配合着女子的舞姿,十分和谐。
堂上,众人不断喝彩,掌声连绵,蔡邕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不时地笑点头,眼里含着赞许,似是回到了曾经自己的风华年代。
这时乐声接近尾声,蔡琰秋波流转,向着刘修那里旋转过去,玉足轻轻着地,忽的一个不甚,‘啊’的一声向后倒去,蔡琰吓得惊慌失措。
刘修一惊,当即丢掉仪剑,向前弯身,手臂一挽,握住女子的细腰,将女子搂在自己的怀中。
两人四目相对,一动不动。
刘修在蔡琰的眼中看到了含情脉脉与深深的幽怨,那楚楚可怜的神态,恰若那被风吹落的梨花,让刘修的心不由一紧,眼神温柔地望着怀中女子。
蔡琰秋波流转,抬眼偷偷瞧他,见他朝自己浅笑,突觉有些无所适从,赶忙垂了眼帘,遮住眼波处的涟漪繁繁,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
这时,几道咳嗽声响起,惊醒了痴然相对的两人。蔡琰的脸色蓦然变得红得能滴出水来,急急地将脸撇开了,连忙挣扎起身。
刘修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多少显得有些放浪,有些尴尬笑了笑,将蔡琰身子扶正,然后退后几步,朝她歉然解释道:“修方才有些失礼,还望姑娘见谅!”
蔡琰羞恼地剜了他一眼,也还礼轻声道:“刘公子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方才施以援手,只怕小女会摔落在地狼狈不堪。”
一旁的皇甫嵩悠然一笑,对蔡邕赞许道:“两位可真是郎才女貌,配合默契,方才两人舞的这场剑舞可谓精彩至极,让老夫等人可是大饱眼福了!”
蔡邕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隙,捋须客气笑道:“哪里哪里,小女哪有义真兄说得这般好!”
刘表接过话来:“都怪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剑舞得极其一般,有些让侄女之舞蒙尘了。要说伯喈兄可真是有福气啊,侄女不仅人美,才情俱佳,舞亦跳得极好,也不知哪家小子有这个福分能够娶了她!”
蔡琰轻轻跺了跺脚,笑容灿烂嗔道:“刘伯伯又取笑我了。”说完向众人施了一礼,向外跑去,引起堂内一阵哄笑。
王允望向在场众人,挤眉弄眼微笑说道:“刘贤侄长得玉树临风,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四品的将军,倒是勉强配得上伯喈兄的宝贝女儿,诸位以为如何?”
“子师兄说得极是!不妨趁着今日难得相聚于此,咱们大家伙儿都做个见证,让他们两家结下秦晋之好,如何?”彭伯起身附和道。
刘表拿起倒好酒水的酒盏,对着蔡邕微笑道:“列位既然话讲至此处,老夫也替家中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提个亲,不知伯喈兄以为如何?”
刘修始终温面含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场中表情有些古怪的众人,知晓接下来的谈话自己不适合在场,于是赶紧礼貌地向众人告罪一声想要出去醒醒酒,快步往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