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时近一月的西华战事,终于以张角的陨落、张梁北逃而落下了帷幕。
西华这一战,皇甫嵩所率兵马斩级五万有余,俘获四万有余,仅剩张梁率领亲信数千之众趁着大军混乱仓皇逃窜至北方张宝处去了。
张梁昔日手下一众将领之中,黄邵、黄龙、严政、左校、刘石、平汉也都悉数战死!
仅有武艺平平的罗市一人得以存活!
当然,汉军这边,损失亦不少,两万余众损失了几近七千余精锐,其中尤以董卓所率领的骑兵损失最为惨重,三千精骑只剩五百余骑了,虽然此战之后,董卓凭借功劳能够得以补充较先前更多的兵马,但精兵向来需训练良久,更遑论以马术著称的骑兵了。
但这场战事终究是自刘宏称帝尤其黄巾之乱以来难得的恢弘胜事,足以载入史册。
捷报传入宫中时,刘宏惊喜若狂,苍白脸色之上因激动而显现的红晕肉眼可见,当即拍案而起大笑不已,放下豪言要重重嘉赏皇甫嵩一众功臣。
自张角起事以来,一路势如破竹,战败的消息已经听得不厌其烦了,除了前些日子长社大破波才的那场以少胜多的战事外,其余胜况屈指可数。如今皇甫嵩能够不负众望,数月连克数城,如今更是趁着西华一战将黄巾军上下视为主心骨的万恶之首张角给剿灭了,只剩下不足为虑的张宝张梁两兄弟。稍有明智之人都能够料想得到,此战之后,黄巾军即便有张宝张梁两兄弟坐镇,也必然会大乱,各自为战。只要朝廷各派兵马分兵剿之,这场叛乱指日可下。
这如何能够不让刘宏欣喜若狂。他当即下令,洛阳城宵禁解除两日,举城同欢。封赏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获封乡侯,虽然只是属于三等列侯,但要知道在当今朝廷列侯之上的公爵、王爵只有诸皇子才可以享有,因此只比县侯略低的乡侯可谓算得上一般文武大臣的极位殊荣了。封孙坚为别部司马,秩比千石。又封董卓为破虏将军秩比六百石。余者鲍鸿、冯芳也都皆有封赏。
唯独轮到在这场大战中大放异彩、功劳卓著的刘修奖赏之时,刘宏难得的有些犹豫。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是年关过后,凭借他在长社一战之中的功劳任他担任西园八校尉之一,由他这个伯父亲自带在身边好生打磨一番,将来好替老刘家看守大汉天下。
只是眼下,皇甫嵩在奏表之中对刘修不吝赞赏之词,大赞他在此战之中出谋划策鼎定乾坤之功,若是再以他都尉身份担任西园校尉之职,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这天,夜色渐临,京师洛阳开始下起了第一场新雪。
刘宏批阅奏折有些乏了,于是放下朱笔,缓缓走出大殿。大殿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雪花俨如扯絮一般纷纷扬扬落下,不远处的宫殿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随侍在一旁的张让上前将一件狐皮大氅给刘宏裹上,有些担忧地劝道:“陛下,外面寒气太重,还是早些回屋内吧!”
刘宏笑着说了句无碍,随即瞥了一眼张让,搓了搓手随口问道:“让父,不知依你之见,刘修应当如何封赏?”
张让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目光含笑的天子刘宏,随即快速地垂下眼皮,他心底已约莫懂得了刘宏心思,只是他一直便想要交好于刘表,如今儿子建立了这般滔天功劳,他也乐得推波助澜一番。他当即手持拂尘躬了躬身子,笑呵呵答道:“回陛下的话,都尉刘修自出兵以来,屡建奇功,如今更是献计斩杀了张角,功盖诸将,威震颍川,又加之他乃陛下宗室之人,如此少年英才,获得何等样的赏赐想来朝中大臣们都不觉得为过。陛下心中想必也早已有答案吧?”
刘宏指着张让摇头大笑道:“你个老东西啊,叫你帮拿主意,结果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不过你倒是说对了,刘修身为朕之子侄,汉室宗亲之人,能够立下如此奇功,朕又岂能寒了他的建功之心?这样吧,你替朕拟一道旨意,封他为关内侯,食邑百户,令他随皇甫嵩班师回京,至于他具体职位,朕见过他之后再行定夺!”
纵使心底对于刘宏看重刘修有了一番计较,听得刘宏嘴里的话语,张让还是在心底略微地吃了一惊。纵观朝堂内外,如此年纪就获封侯位的,当属独一份。看来回京之后的刘修,定然会获封不小的官职,刘表这条线看来还得加大一些筹码才行。张让一边心思玲珑急转之际,一边利索答话道:“老奴遵旨!”
刘宏点了点头,转身返回了内殿,书房内点着炭火,温暖如春,刘宏脱去外氅,坐回龙榻,就在这时,外面候着的小宦官韦远隔着宫门禀报道:“陛下,赵常侍有急事求见!”
张让的眼皮不觉一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赵忠这时候来求见,必然是要紧之事,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哦?快让他进来。”龙榻之上的刘宏屈指而敲,一边悄悄将张让的神色收于眼底,见他仿佛也不知情,眉毛不觉有些皱起,一边淡淡出声朝外说道。
片刻,赵忠匆匆走了进来,见张让也在房内,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也在此处。他未过多想转过身来,望见那个气态威严脸色惨白的大汉天子,嘴唇微动,眼眶转瞬间泛红,噗通一声跪下伏地不起,带着哭腔颤声道:“老奴拜见陛下,请陛下为咱家作主!”
“快快起来,到底出了何事?汝且慢慢说来。”刘宏让赵忠起来,奈何赵忠不肯起身,只是一个劲儿地伏在地上。刘宏无奈,丢给一旁的张让一个眼神。
张让心领神会,走到赵忠身后用脚踢了他屁股一脚,赵忠愣了愣,转头幽怨无比地看向他,张让皱了皱眉,轻斥道:“赵大人还不快起来,陛下面前如此模样,成何体统!你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万事自有陛下为你作主!”
赵忠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低垂脑袋,拱手遮住阴沉桀骜的眼神,朝刘宏哽咽缓缓禀道:“禀报陛下,老奴要参司空袁逢嫡次子袁术袁公路,言行无忌诋毁咱家这些天子近臣不说,更是强杀民女,眼中早已是目无天子!”
“什么?!混账东西!”随着赵忠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叙述完毕,刘宏顿时怒不可遏地重重拍了拍床榻,脸色铁青,眼里闪过一抹浓浓的怒火。
他袁术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对他刘宏身边的人指手画脚。他抬起头,朝一旁的张让厉声喝道:
“让父,你速派一队人马将袁术捉拿下狱,另外,让袁逢入宫觐见!”
“老奴遵旨!”张让躬身领命道,随即朝殿外快步走去。经过赵忠的身旁时,赵忠唇角轻轻翘起朝他快速看了一眼,两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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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解残雪,朝阳开积阴,桃符呵笔写,椒酒过花斜。
每近年关,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让人有时候不禁恍然感慨,原是一年又这般快速地就过去了。
虽然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但此时的京城已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天黑之后就灯火通明,街道上行人如织,各种买卖玩趣之物叫人目不暇接,此外种种美味佳肴更是别提有多紧俏了。
时间回到几日前,西华斩首张角的消息刚刚传至朝廷,这道惊人消息还只在小范围之中传播。
这一日黄昏之时,天色其实已经与黑夜无异,一群群孩子人人手拎着花灯,还有些孩子用余钱买了些石蜜,他们在街上欢快地奔跑着,往来穿行在游人商贩之间,好不欢闹。
一些大些的酒楼里,还请了人跳那七盘舞。女妓们头梳双髻,身着交领长服,腰间束彩带,手持长巾,左手前举于头部,右手舞于腰间,蹋鼓起舞,舞者足下倒覆七盘,两鼓置于其间,女伎动作轻捷,舞步灵巧,舞姿优美,长袖和裙边随舞姿飘拂,体态婀娜身姿优美的妙龄少女在鼓上上下翻飞,鼓声阵阵,在此起彼伏之间通晓天地,珠鞋滑踏,聆拨动碰撞之中的急切如雨,让一众看客看得如痴如醉。
大街上,出身四世三公袁氏,当今司空袁逢嫡次子袁术袁公路身着一身华服,带领着几个属下此时也颇为高兴地游玩着,当然,他的目光并不在那些贩卖的各种稀奇物品和灯笼等上面,而是落在了那些身材婀娜的妙龄女子身上。众人都认得这位京师里的大人物,尽管街上行人如织,较寻常日子拥堵异常,所到之处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没有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去顶撞这位世家名门公子的眼前路。
即便如此,人与人之间也十分堵塞,这便给了风流好色的袁大公子下手摸鱼的好机会。只见这位袁大公子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一手捋着颌下胡须,笑容满面地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若是碰上瞧着打扮好看的小娘子,便会眼神放光地上前趁着调侃几句的间隙,捏手摸胸排臀,手法之老道,足以见他平日里嚣张霸横惯了。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唇角不觉勾勒起一抹阴阴的笑容,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段婉约多姿的女子正在一处花灯前凝眉停驻,应是正在猜上面的灯谜。
袁术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属下散开,别惊着了那位美人,然后双手负后潇洒地走到那女子身旁,装模作样也跟着打量了一眼那灯笼上的灯谜,侧脸温柔笑着道:“这灯谜出得倒也有些水平,这位美人,不知是否可猜出了一二?”
那女子本来正专心于琢磨花灯上的字谜,听得耳旁的声音,转过头望去,认出是那京师城里恶名昭著的流氓毒瘤,瞧着他那一脸色眯眯地可恨模样,女子脸上顿时现满了惊慌失措,瞪大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眸子,捧着心口,楚楚可怜,眼里已是有着盈盈泪水,她竭力稳了稳心神,颤声答道:“回袁公子的话,小女子才学浅薄,猜不出答案。”
看着女子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模样,胸前风光波澜壮阔风姿动人,他只觉得格外舒坦,他卷起衣袖轻抬起那女子的下颌,竭力让自己显得风煦动人,靠近女子耳旁温柔轻佻轻声道:“这位女郎可生得真是好看。本公子的名声想来你是知晓的,吾听闻你们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尤其点绛红唇,浅尝之更是温软动人,不妨美人让本公子尝尝红唇味道,若是合乎本公子胃口,本公子便帮姑娘解了这谜底将花灯奉上,如何?”
女子脸色刷地惨白,双手捧着心口重重喘气如丧考妣,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两行清泪早已是不争气地自那漂亮眼眸处悄然滑落,此刻的她无比恼恨自己今日为何要出门来游街,又为何偏要执着于猜这灯谜。
真是我见犹怜呐,袁术眯了眯那双阴恻恻的眸子,嘴角轻轻翘起,一把近乎蛮横地将那位楚楚可怜的女子搂了过来,手指缓缓划过发丝,他深深嗅了嗅女子独有的香气,脸上的笑意更浓郁了几分,若是她能够讨他欢心,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府邸之中从此多一个人的饭碗。
只是不知眼前的女子,不知是哪位朝臣家中的掌上明珠,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了,放眼这座城池之内,但凡是自己看上入得了眼的,向来都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得到的。
他难得地有些善解人意地身体向前倾了倾,一手划过女子的脖颈,往自己面前抬起,眼神温柔道:“美人放心,本公子说话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一亲芳泽,便只是亲亲你罢了,要乖乖的听话喔,否则本公子可不敢保证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女子望着近在咫尺的袁术,不敢有丝毫地动作,只是绝望地闭上双眼,死死咬住嘴唇,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四散周围的属下从远处投射过来一道目光,随即默契地嘿嘿一笑别过脸继续吃喝,这种事情他们早已见惯不惯了。
袁术无声笑了笑,向着女子那诱人的红唇直直覆盖了上去。
刹那之间,袁术后背浸透了冷汗,不敢有丝毫动作。
他眼神阴沉地微微往旁边瞥去,只见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悬停于脖颈处,锋刃尖尖处已浸有丝丝血迹。
他的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身着灰色麻衣身强体壮的男子。
“还请公子不要妄动,乖乖地与我等走一趟为好,不然我等糙汉可不敢保证手中刀刃拿得稳当!”其中持匕首的那人森然地说道。
袁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随即摊开双手任由怀中女子脱身。女子摔倒在地惨叫一声,随即顾不得狼狈,连忙起身朝那几人施了一礼后就匆匆离去了。手持匕首的那人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另一只手伸出三只手指,屈指挥了挥,黑暗中自有两道人影跟了上去。
这边,袁术喉咙不觉间狠狠咕噜咕噜咽了咽口水,见他还不收回匕首,脸色有些铁青,抬起隐含怒火的眸子阴沉说道:“各位好汉,不知在何人门下做事,你们是否找错了人?你等可知晓本公子乃袁氏之人,司空袁逢乃我之父,得罪本公子可要想清楚下场!”
一人盯着他轻声笑道:“袁大公子这样叮当响的大人物,只怕要找错才是难如登天吧。我家主人找的便是你袁大公子,还请公子不要令我等难做。”
“这样便是你家主人的待客之道吗?不知你家主人是谁,找本公子何事?”袁术眉毛不觉一皱,心底却难得有些焦虑,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只是眼下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几人的功夫又不弱,若是一个不慎只怕难以脱身不说,还会小命难保,自己那群蠢货手下竟然到现在都还未留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
“公子随我等走一趟就是了。”
手持匕首的那人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袁术的问话。随即对周围几人示意,几人迅速上前用一团麻布将袁术的嘴给堵住,然后朝他的头上猛然套上麻袋后,将他紧紧裹挟着快速消散在了人海里。
待袁术的几个属下回过神来寻他时,早已过了多时。
几人对视一眼,都心感不妙,慌忙地朝各处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