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被水清漓衣服上点缀的宝石膈了下，略有一丢丢的疼。
“怎么了？”王默被摁在怀里，声音有些闷。
水清漓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头，而自己则低下头，抵上她的眉心，“这里光线太暗，用我的眼睛看。”
王默还没明白用他的眼睛看什么意思，下一刻，缝隙下的一切如同电影胶片一幕幕印在了脑海中。
她看到了流水被鱼尾拨开的颤动，看到了藻类蜿蜒摇曳的舞姿，看到了大大小小深海生灵的嬉闹……与圈养海洋馆的安逸不同，这里是深海的野性和自由。
连水，都被染上了几分躁动。
王默无意识睁着眼睛，从这个角度，水清漓很轻易能望进她的眼底深处。
可惜，此时她正沉迷于他的视角，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能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吗？”王默体验着从未体验过的视野，有些好奇地问水清漓。
水清漓没有阻拦，“可以。”
女孩脸上浮现了惊喜。
她兴冲冲拨动意识的视野，化身看不见的深海生物，灵巧游览缝隙中的所有。
直到——
她看到了一座充满死气的尸山。
无数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横七竖八躺成山的模样，其中无数藻类密集分布，圈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分割线。
王默愣住了，“那是什么？”
水清漓没有说话。
而王默也不需要回答，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气息奄奄的海洋生物和藻类，各种模样都有，乍一看凌乱不堪，仿佛只是被生物链淘汰的末等。可王默这么多年海洋学不是白学的，她看出了它们唯一的共同点——
净化水质。
个体微弱，或许过滤的能力可以忽略不计，可眼前，几乎成百上千。
数量的堆积，让过滤得到了最大化。
王默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紧盯着尸山，眼神向四周扫视着。
她希望不是。
但，她还是看到了，被压在尸山地底下，在汩汩流出丝丝漆黑的不明液体。
“啪——”
又一奄奄一息的海鱼落在尸山上，堵住了那道汩汩流的细小缝隙。
王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将视野向更远的地方探去。
一座……
两座……
三座……
四……
五……
聚少成多，密密麻麻。
忽而有鲸吟唱，声音浪漫悠长，它发出生命的最后一声叹息，庞大的身躯在深海中陨落。
一鲸落，万物生。
海水染上鲜红，不过几遭复又海蓝，海中的生灵舞蹈着、跳跃着，祈祷生命的祭祀换以生存的清澈。
海水无暇，灵与魂四野交织，死亡与新生共存。
“神啊，请聆听我的悲鸣，我愿献祭我的所有，换以水之心的纯净……”
“神啊，请聆听我的祷告，我愿奉献我的所有，换以水之心的慈悲……”
“神啊，请聆听我的祈愿，我愿交换我的所有，换以水之心的新生……”
耳边似乎有谁在低语，仿佛卑微的生灵祈求神赐予生机，让卑微的生命得以苟延残喘。
无所谓代价，无所谓死亡，只愿新生可以诞生，让生命得以延续，让家园得以安宁。
眼泪凝聚，从眼角无声滑落，王默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水清漓每天面对的悲鸣。
水清漓抹去她的眼泪，抬手让它化作水的一份子，“别哭。”
“你……我……”王默词穷了，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乱。
似乎语言，根本无法描述那个场面的悲凉。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该是你说。”水清漓断开了视野共享，静静地望着她。
王默突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人类犯下的错，她摆脱不掉，也不能推辞，因为她也是人类的其中一员。
“我早该想到的，那群言而无信的家伙！”樱花岛向来不干人事，口碑在整个大陆都是最差的，水没有问题甚至都破天荒想过他们这次会遵守诺言。
居然会漏掉海洋也是会自救的。
王默闭了闭眼，“果然狗改不了……”
她克制着，狗不会做人，但人不能因为狗失去教养。
“它们是你的子民，你……”王默对这个话题，甚至难以启齿。
那么多的海洋生物的陨落，即便是自救，可也跟人类逃不开关系。
“他们是我的子民，也不是我的子民。”水清漓声音没有情绪，“我只是水，它们虽然依附于我，但我也并无权力去干涉他们的意愿。”
“就如同人类与空气的关系，人类的斗争与选择，又于空气何干。”
水清漓牵起她的手，不再让她去看深海的另一面。他深知她的无辜，那些恶意与她并没有关系，若非叶罗丽仙子，她也只是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小女孩。
可就是这个普通的女孩，执意担起不属于她的责任，不逃避人类的过错，尽自己的极限去保护仙境，保护自己的家。
水清漓话虽冷漠，仿佛回到最初那个冷清无欲的水王子，可王默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因此愧疚。
王默回头看了眼深海的缝隙，现在看来，那不是什么怪异现象，那是深海的伤口。
“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王默承诺着，不光是对水清漓，也是对自己。
“虽然水本无形，可干净无瑕才是最完整的水。”她一字一句说着，“水清漓，我一定要保证你的完整。”
不是尽量，不是可能，是一定，是必须！
水清漓侧头看着她，恍惚被女孩眼中的坚定刺到了心脏。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水清漓思绪有些飘忽，心里那点异样似乎越发清晰了。
“我相信你。”
从十年前就相信。
……
……
从水里出来，水礼服自动消失。
水清漓没有和王默一起上岸，而是在水礼服消失的前一秒，与她告别。
王默回头看了眼碧海无波，此时天色深蓝，风声微凉，黎明的黑暗悄然流逝，一如既往第二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主人！”
王默听到声音，一回头怀里就扑了个罗丽。
罗丽脸色焦急，“主人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要给你收尸了。”
王默咧了咧嘴，“我的小公主，这次用不着给你主人我收尸了。”
齐娜拾起她的衣服，对着她劈头盖脸丢了过去，“你这家伙，下次再这样我们直接给你抬棺材。”
菲灵飞过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赶在了天亮前。”
王默赔笑个，自觉气短心虚，连忙穿好衣服，“绝对没有下次了。”
“你最好是。”齐娜抬高了下巴，对她的胡说八道是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她好歹还记得王默这一趟是去干嘛的，“有没有什么发现？”
提到这个，王默拉拉链的动作一顿，神色突兀沉了下去，“有，而且很严重。”
齐娜皱起了眉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默没有隐瞒，尽可能简而言之将海底的事情说清楚。
果然，听到鲸落，一人俩娃娃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起来了。
“这么严重……”罗丽不敢想象那堆成山的海洋生物有多震撼。
菲灵绕着海面飞了一圈，又飞回来，“海水这么清澈，海底居然……”
或许叶罗丽娃娃不太明白樱花岛对于人类而言的意义，踏入这个地界顶多是新奇，可齐娜不是。
每一个种花人，都无法对樱花岛产生更高的好感。
这是刻在血脉中的排斥。
叶罗丽战士也无法例外。
齐娜眼中对这里的厌恶再无法掩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听到这句怒骂，王默微妙觉得自己心理平衡了。自己那句没骂完的话被完整说出，她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暴力解决太容易滋生更大的矛盾。”戴好口罩帽子，王默道，“不如和他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用别的办法解决。”
齐娜深吸一口气，暴力行事固然爽快，可治标不治本，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她压下怒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上面一直在扯皮，等给出个准确方案，估计曼多拉都能推平人类世界了。”
罗丽飞到王默旁边，也道，“主人，我们就是为了阻止污水排放才来的这里，难不成，我们只能袖手旁观吗？”
“破坏他们排水的工厂，算不算阻止？”菲灵提出了个建议。
“菲灵，我们倒是想，可是，工厂一夜之间全被破坏，一定会上升到国际问题的。”齐娜抬头看向了悬崖上的废墟，此时她们都在悬崖底下，唯一算是人类的建筑物，只有那个废墟。
她略有些头疼，“一旦我们被抓住小辫子，这辈子都别想安宁了。”
叶罗丽小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是第一个被排除的计划A。
哪怕只是暴露一片衣角一根头发丝，人类日益强大的科技绝对会顺着蛛丝马迹将他们扒得一干二净。
不到万不得已，叶罗丽小队没一个人想跟国家级的人物打交道。
那意味着，无穷的麻烦。
“那就没办法了吗？”菲灵垂下了头。
齐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慰自己的娃娃了，她看向王默，却发现她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pad在写写画画。
她走到她旁边，“你干什么呢？”
王默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下的动作加快，在一人俩娃娃疑惑的眼神下，飞快圈出了几个点。
她点击保存，顺手给群里发了一份，只不过没信号，上面发出的消息还在转着圈圈。
随后，王默竖起pad，给三人解释，“这是我在海底看到的……尸山的位置，然后我们逐一破坏就好了。”说完，她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嗯……海里看到的距离可能会有些差距，反正照着方向去总能找到的。”
“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王默看着三人诡异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丽第一个出声，“主人，我以为你不会选择搞破坏的。”
菲灵也道：“刚才主人说那么清楚，还以为你知道弊端，为大局着想愿意憋屈一下呢。”
齐娜抓了抓头发，“刚才的话，权当我没说。”
这家伙一句不能暴力解决，还以为从良了，原来是从良计议，偷偷暴力。
王默将pad交给罗丽收起，对着菲灵摇了摇手指，“憋屈？不可能。”
成年人，受不得憋屈，容易气死。
“一夜消失，确实诡异，但有个前提。”王默继续发消息，可还是显示没信号，只好先收好手机，“放在咱们种花家，确实分分钟能上新闻的程度，可别忘了，这里是樱花岛。”
齐娜眯了眯眼，“你是想说，樱花岛树敌太多，又是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就算一夜工厂全部被破坏，上了新闻，以咱们种花家控评的神级操作，黑的也能洗成白的。”
齐娜越说越觉得可行，一拍大腿，“就算被查，咱们也称得上为民除害。妥！”
罗丽和菲灵对视一眼，不太明白两位主人跟打鸡血的激动模样。
“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查到的。”王默将手机揣进裤兜，锁屏界面停留一个特殊的消息框，一个OK一闪息屏。
……
……
叶罗丽小队群聊
「王默：图片」
「王默：图片」
「齐娜：计划有变，执行pn A。」
「建鹏：pn A不是被pass了，怎么又开始执行了？」
「高泰明：你是不是没看王默发的照片？」
「建鹏：这群畜生！！！」
「孔雀：为什么人类差别能这么大，他们怎么一点都不顾忌海洋里的生物！」
「陈思思：我这里有两座，天亮之前我一定把管子给冻上。」
「莫莎：放心，姐姐绝对把工厂砸个稀巴烂！」
「舒言：pn A太偏激了，被发现了我们很有可能都出不了境。」
「封银沙：只要找不到原因，顶多关几天而已，只要多排放一天，死去的海洋生物就越多，pn A虽然偏激，但也是目前最快解决排放问题的办法。」
「高泰明：兄弟们，干就是了，大不了我让我家老头子保我们出去。」
「陈思思：实在不行，干完后劫持撒家那小子，撒纳他哥绝对不会不管他，况且，我家也不是吃素的。」
叶罗丽小队的怒火，在看到王默发的照片那刻，彻底点燃。
照片很简单，只是将王默在海底看到的无数尸山照本还原给画了出来，用的还是写实派。
任何人看到那一幕，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更别提本就为平衡自然努力奔波的叶罗丽小队，就差一人提把菜刀恨不得把樱花岛脑子瓦特的人给削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