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威武!周王威武!”
欢呼声从城门外传出,响彻大城,城中的鸟儿被惊得成群飞起。
战事终于平息结束了,联合军一边在城中搜查商国残余抵抗人等,一边查看城中情况。
周王硕风骑马从北门入城,并没有直接奔赴王宫,而是向城中东南方向去,最后停马驻足在一个气势恢弘的高大府门口,黑压压的大门,门前是四根黑色的立柱,门头上的匾额上写着:有尹府。
这是第三次他站在这有尹府门口观望,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从虞父山潜逃的奴隶,跟着黑鹰叔,悄悄潜入这大城,来有尹府搭救自己的母亲。
阿母啊阿母,她已经安详地长眠在大鸿部落的原住地,自己如今威风凛凛的模样,她再也看不到了。
硕风的母亲青女是大鸿氏首领伯台的小女儿,大鸿氏灭族的经过,还有她成为奴隶来到大城后的一切,他早就听阿母细细地说过了,一切就好像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住在洹水西南的大鸿部落,物产丰富,有山林有湖泊,以渔猎为生,部落的人零星还会种植一些农作物。大鸿氏不是善战的部族,他们依附聚落不远的,几大部落之一的有蟜氏,每年固定时间会向有蟜奉上岁贡,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其他部落的骚扰,有蟜氏总是能及时援助退敌,所以大多数的日子里,部落族人的生活还是比较平和安逸的。
阿母回忆说,部落覆灭的那日,她正在河边和两个姐妹嬉戏。
那天艳阳高照,但是后来每当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总是有坠落堕入地狱的冰冷感。
一开始,隐隐地,听到轰轰的像是远处的雷声,其中一个姐妹指着东边的丘陵说:"快看,那边好多马。"
"今天是不是阿父和有蟜的首领长老们约着出来围猎了?"青女一边用手撩着水花,一边不在意地向远处张望。
马队越来越近了,马蹄声很急促,往常有蟜的人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这次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有点不对劲,青女不禁直起身子,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睛,好看得更仔细些。
是的,最前面的是马队,约莫有二十来个,马匹上的是提着长戈的重甲骑手,而跟在马队后面的,还有数不清的手执兵戈的面露凶悍的士兵。
他们不是有蟜部落的人!
青女想飞奔回去报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帮人已经冲到围栏边。
阿父伯台和阿兄们也听到了动静,走到寨口,阿父大声问道:"请问是哪里的朋友?来此是来做客打猎,还是有其他?这是我们大鸿部落的领地!"
跨在排头一匹黑马上的带着金铜面具的男人一阵狂笑:"大鸿,是什么鸟部落?从今日起,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商国大王的土地了!"
伯台压住心头的怒火:"我们可不是什么商国的附属部落,我们只听从有蟜方伯的调遣!"
“有蟜?哈哈,昨日有蟜氏已经被我踏平了,你们还是乖乖跪下称奴吧!”
伯台和他的儿子,还有族中的男人,拿出兵器,嘶吼着冲过去开战了。
全是鲜血和残缺的肢体,血水流到洹水,把河水染红了,这个红色,比夕阳光照在河水上的颜色还要红,有一种诡异的妖冶。
这个叫商国的敌人太强悍了,他们手中反射着阳光的兵器,举起落下,就有一个人倒下,阿父他们手里的石制兵器根本不是对手。
火把被一个个扔到屋顶,房舍着火了,冒烟了,在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轰然倒塌,战斗中的男人们嘶吼着,女人和孩子们尖叫着,青女甚至能听到兵器刺入身体的闷声。她和两个姐妹俯身躲在河边的芦苇丛里,牙齿咬住自己的拳头,咬的要渗出鲜血来,她们的眼里滚出泪水,喉咙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一阵欢呼声爆发出来,一个骑兵右手提戈,左手高举着一颗头颅!
那是父亲的头颅!
青女胸中积压的恐惧和仇恨同时到达了顶点,这一刻,仇恨战胜了恐惧,她顾不上自己害怕,拔下头上发簪,从芦苇丛中冲出,还没冲到那人跟前,就被两个士兵按住。
“这应该就是伯台的小女儿了吧。”那人抓着父亲的头发,父亲的头颅就在他的手上晃来晃去。
青女还看到,两个哥哥的头颅也被割下,丢在地上,姐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血洗大鸿部落聚居地之后,商国的巫师举行了祭祀仪式,部落里被杀的人被一层一层扔到一个大坑里,铺满一层,巫师会撒一次朱砂粉,然后盖一层泥土,最上面一层,就是青女的父亲伯台,伯台的头颅扔在中间,身体被反捆放在一边,巫师这一次撒了很多朱砂,最后,泥土盖上了,土地被踏平。
大鸿氏族灭了。
青女姐妹们被带回了商国大城,像其他被灭族的人一样,作为战利品分给了各家贵族。
姐姐们不知道被分到了哪里,青女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她被人抽走了魂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然地被安排着。青女被送进有尹府中,曾经大鸿氏最甜美的小公主,穿上粗麻褐衣,成了最低等的奴隶。
尽管粗布麻衣,昔日的部落小公主跟一般的奴隶还是不同,仲康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迷上了。
不顾大夫人的反对,仲康纳了青女为侍妾,并且安排她住了西边的耳室。
对仲康,青女不顺从,不迎合,疏远而冰冷,始终保持沉默。
女侍们把青女的所作所为告知了大夫人:一个灭族的奴隶,居然敢如此对待主君。大夫人不悦,但是她并没有对主君仲康说什么。
一个月后,仲康随大王远征西南,青女就被赶进最下等奴隶的草棚。
怎样地活着,好的,或者坏的,青女已经不在乎,她已经被死死地压在泥沼里,爬不起,呼吸都是烂泥的味道,像个死人。
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胃里总是觉得烧灼,翻滚。
阿兰说,青女啊,你应该是有身孕了。
青女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开始有点变得柔软了,像花瓣一样。身体渐渐发生变化,原本轻盈纤瘦的腰身慢慢丰满,后来甚至有些臃肿,不干活安静靠在石头边,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小家伙不安分的挪动。
青女有些激动,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血脉相通的人,但是转念想想,这个孩子身上也流淌着灭族仇敌的血。
即使已经过去两年,青女的回忆,还有梦境里,还充斥着那天族人被血洗的修罗场面,耳边仿佛还有族人凄惨的嘶吼,还有商国士兵兽性的大笑。
每到此刻,青女的胸口发紧发闷,恨不得撕裂大城的这些大人物们。
就在即将成为母亲的青女这种自我内心撕扯中,胎儿在她的腹中慢慢长大。
当然,这种自我的撕扯,青女从来没有对儿子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