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上只有春天,树木生长得尤为旺盛,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叶乔木林的枝头洒下细碎的光影,鸟兽在林间四处嬉戏,瀑布似银河一泻千里,万物沐浴在一片圣光之下。
大概是因为神喜欢好天气,山上日日都是晴空万里,让人觉得有些乏味。
失明后,予去的地方更少了,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怕再从人间走一遭,又受一番轮回之苦,她最见不得世人困于一人一景一物之中。
予单手掐了一个雨诀,风吹动竹叶簌簌作响,白日晴空被一片乌云笼罩,雷声乍起,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地落个不停,将门前的梨花树打个精光,泥土混着雨水和残败的花溅起洒向她的裙摆。她捡起掉落的梨花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摊开掌心向上感受着雨水的冰凉,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趣味。
屋内的相柳歪了歪脖子,她失明了难道也五感尽失了吗,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雨还在雨中傻笑,当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傻子。
相柳撑开油纸伞,脸上看不出悲喜地迈步走到予面前,给予撑伞。他盯着因一场雨欢喜的予,她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朵沾泥土的梨花,内心似乎生出一丝酸楚,带着一丝探究地问“你,没见过雨吗?”
“早些年游遍山川湖海与人间锦绣,未见过一场雨,也不曾听到,只能靠触摸去感受。”予感受到面前熟悉的气息,便也毫不忌讳地说着,伸出指尖接着沿伞而落的雨,她低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感觉到鞋袜早已被打湿的凉意。
相柳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连一场雨都没见过,是过得有多凄楚,按捺不住心中的同情问她“你是生来便不可视物吗?”
若生来就失双目,实在辛苦,可看不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又似好事一件。
原以为他的心像识海里那般冰冷、坚硬,竖起了高墙,哪怕关上了一扇心门,也仍旧渴望有一缕光透过窗棂,照到自已。予伸手摸了摸相柳在的地方,揪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带自己回屋。
“我生来便在轮回,有些轮回五感尽失,有些轮回缺胳膊少腿,有些轮回只有灵魂飘荡在人间。”予平淡得就像在讲自己的习惯,被天地灵气与虔诚夙愿孕育,从无处来;为轮回和成为真神而生,到有处去。
相柳平静的内心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他想起在狭小逼仄的营帐里有人告诉他,自己无力自保,无处可去,无人相依。他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疼痛感阵阵袭来,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异样,眼角有些泛红。
予感到周围的气息充满了悲伤,她伸出手想点点相柳的额头却又滞在半空,自嘲中又带着一丝坚强地说“生来陷入轮回或许可怕,但因轮回中受到的痛苦就少了面对良長美景的勇气,太过可惜。”
“去洗一个热水澡吧,打湿了衣衫容易高热。”她抛下这句话不等相柳回答就走去另一间厢房。
相柳又想起自己昏迷中忽然醒来的那次,妖力外溢得露出了半个真身,甩起尾巴将屋内的茶几打得粉碎,窗子旁边的墙壁也被砸开了个大洞,一双蛇瞳径直地盯着予,张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吃入腹。
予看着眼前被砸得粉碎的茶几还有纷乱的桌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在向相柳的现状投降。
她身子轻盈一跃,就站到了相柳身边,伸出纤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他瞬间被祥和的力量包裹,躁动的妖力渐渐地往回收。
相柳靠在予瘦弱的肩膀上,予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说着“没事了,相柳别害怕。”
世人皆道九命相柳心狠手辣,畏惧他强大的妖力,对他弄之如敝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海妖吃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
天地之间,神明无所不知。日月之下,万物皆明。向上望去,头顶有神明,慈悲又怜悯,慷慨而温暖。
神也并非无所不能,她幼时曾被一只蛇妖吞入腹中,险些被蛇妖的胃液给融掉,费了半条命才将蛇妖杀死。连他发作那晚,都是她忍下心中恐惧为他压制妖力的。
后来,他通过五方镜,在镜中看到有一袭白衣女子从天而降,身姿绰约,乌黑秀丽的长发流泻在肩头,发髻上随意地簪了几只泛着光泽的素色玉簪,身穿绣着云朵烫金图样的白色轻纱,面容秀美绝俗,一双棕色琉璃目如若璀璨星辰,静静地看着跪地的他,眼中闪动着明灭的光芒。
她站在那里,也给人一股清冷卓然的感觉。这就是神吗?即遍陈尸满地,也同明月般高贵清冷。只一眼,便难以忘怀。
他看见予唇瓣微张,指尖淌着彩色流光,环绕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倏忽间,闪过一道白光,五方镜熄灭了原有的光芒。
他摸了摸左胸,感受到自己如鼓乐大作般的心跳声,那声音和予召来的滚滚雷声此起彼伏,在他胸腔中无限放大,险些叫他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