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然继续咳了几声,将余下的孢子喷了出来,脸上震惊和酸楚交织,最终凝成苦笑,“呵,看来这就是所谓进化的代价。”
接着他竟是愤然骂了句,“狗屁的进化,我们不过是黏菌的玩物,是被豢养的牲畜!!!”
话语越来越低沉,微弱,“看来还是我小看了它,它将会是一切生命的主宰!”
文欣然的一席话让顾玲的目光呆滞,她似乎无法理解。连江鸣都只能听懂七七八八。
“文欣然,你想明白了什么吗?”
文欣然抬头看向飘往天空的氤氲雾气,仿佛心中的什么东西坍塌了,又仿佛是见过了神,过往所有的虔诚都烟消云散。
他原本心有自负,以为是自己造就了这个新世界,结果,正如他以前对兰馨的说辞,他只是黏菌这个恶魔的使徒,是提线木偶,只不过现在才看见身后的那几根透明丝线。
他语气透着股绝望,“黏菌如此大规模地集群释放孢子只在灾变初期发生过,往后都是悄然释放孢子,几乎不会被察觉,黏菌或者真菌释放孢子的过程本来就是肉眼不可见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将开启新一轮的进化浪潮!”文欣然歪头看向江鸣,“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基因库吧?”
“记得,就是黏菌从不同生物中收集、汇集的基因……集合!”江鸣恍然一惊,瞪大了眼珠子,“我也知道黏菌想要什么了!”
文欣然看着江鸣的眼睛,片刻后才酸涩说道:“刚灾变时,黏菌通过大量释放孢子,传遍了整个世界,后来开始与其他物种融合,缔造了如今的世界,但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黏菌把生物当成了一座座的基因矿藏,挖掘它们需要的基因,然后通过孢子运输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顾玲皱眉问道。
文欣然转头解释道:“很简单,最终黏菌将获取到几乎所有生物的基因!而这一切,却都是在基因的控制下完成的。”
“亿万生命,你我,都是基因,一段碱基对编码而已。”
顾玲不是理科生,现在仍旧是不明白,只是问道:“知道这些与我们的生存有什么关系吗?”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没关系,呵!”文欣然释然般一笑,“活下去吧,好见证恶魔,或者神的诞生。”
他转身踏着步子离开,话语渐行渐远,“其余的一切,生存,争斗,文明,毁灭,不过是无意义的微澜。”
江鸣能够理解文欣然作为一个科学家的绝望,他曾经也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好在他现在想要活下去,无比渴望活下去,但就只是活下去。
“继续赶路吧。”江鸣随口道,然后跟上文欣然。
“哦哦,好。”顾玲还沉浸在思索中,匆忙回应。
她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觉得他们和营地里的幸存者完全不一样,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们能够吃饱穿暖吧,才能去想这些虚无的东西。
一路无话。
兴许是因为悠长的沉默,刚刚的事情被他们抛到脑后,红雾也散了,给天空染上一层粉色,他们注意力都落在攀爬眼前的城市丘陵上。
瓦砾堆虽然被黏菌削去了一些棱角,但还是能用崎岖不平形容,而且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下脚。
顾玲在前面带路,两个男人踩着顾玲走过的地方上下攀援。
她倒是对哪里的石块有松动,哪里有尖锐的石头,亦或是什么地方有那种不易发现的裂缝深坑如数家珍。
不过江鸣将沿路的一切都深深记在脑子里,第二次走,便能如履平地了。
这是他在野外生存中锻炼出来的能力。
一个多小时后,三人顺利到达了顾玲所说的沼泽,但看到眼前的小水凼,江鸣难免有些失望。说它是沼泽其实是抬举它了,不过是一处在地形凹处聚集的小水洼,十来米长,形状像个腰子,水边蔓开几十上百米的繁茂草丛。
周边的废墟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江鸣猜测可能是一处高档小区,因为只有高档小区才能有一片宽敞的绿化空地。
看到眼前的情况,顾玲也神色一黯,“水,好像不流了,以前这可是有一大片水面的!都能漫到废墟旁边,然后灌入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废墟底部覆盖的褐黄色污泥能够印证她说的话。
不过,这些水并没有干涸多久,水洼边还有一圈稀泥,上面有好几串蹄子印,而且是很新鲜的脚印,因为脚印里面的白霜化了,而周围的白霜仍在。
“看来的确还有动物到这个地方喝水!”江鸣语气欣喜,朝文欣然递过去一个眼神,“去周围碰碰运气。”
“至于你,该打水打水,该干嘛干嘛,如果你想先回去也可以,反正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危险。”江鸣又看向顾玲言道:“但最好还是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嗯,好。”顾玲扶着水箱的背带,点头道。
江鸣大致看了眼那些动物脚印的来源方向,领着文欣然快步离开。
有了一路上的经验,也算是熟悉了废墟丘陵的各种情况,他们倒也没有什么顾虑。
二人翻过一片高地,就消失在顾玲的视野中,但转瞬,江鸣就拉着文欣然藏到一块凸起的水泥板后面,通过缝隙看向顾玲。
文欣然蔚为不解,小声耳语道:“怎么,你怀疑她?”
“你不觉得一个柔弱女人跑这么远来打水很不合理吗?”江鸣紧皱眉头道。
“而且这水也不比雪水好多少。”
就在江鸣和文欣然的眼皮子底下,顾玲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然后才抬起步子,往下面走,但显然不是水洼的方向。
她一步三回头,很是谨慎,生怕江鸣他们突然折返。直到接近坍塌的废墟,她驻足观察片刻,然后身子陡然加速,像只兔子一样钻进废墟中的一个洞口。
江鸣和文欣然无需多言,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