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江鸣直奔周可儿在乡下的家,她上大学之后,家里就不存在什么压力了,周可儿也会经常打钱回去,补贴家用。
平日里老两口在自家地里随便种些蔬菜瓜果,日子还算过得滋润。
皮卡车停在农家院子前,江鸣简单打量了几眼。
也能看到不少红色的“霉菌”,墙上则留有黏菌攀附的痕迹,显然是被清理掉了。
所以二层的小楼看着还算牢固。
听到动静,周妈妈疑惑地走出来,现在是中午,刚吃过饭,手上还拿着抹布,她俨然一个标准的农家老太太。
直到周可儿从皮卡车上跳下来,周妈妈才开怀一笑,“可可,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接下来我要说的很重要!咱先进屋!”周可儿开门见山。
这个时候周妈妈才瞥见江鸣,瞬间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笑容更加灿烂,“是咱可可带男朋友回家了啊!”
“可她爸,快出来,可可带男朋友回来了!”
小楼二楼探出一个身子,顶着老花镜,看着应该有些文化,而他确实也当过村干部。周爸爸伸手把老花镜往下一推,打量起江鸣。
“人才倒是可以,长得也高,开的车也是好车,嗯,不错。”周爸爸满意地点点头。
江鸣远远的,干干地笑笑。
两位老人年纪都不小,他听周可儿讲过,周可儿出生的时候,他爸妈都快四十了。
因此他们对周可儿一直很好,而周可儿也懂事,一家子虽然算不上富裕,但的的确确很幸福。
二人被热情的周妈妈领进屋。
“妈,怎么这么黑,也不开灯。”
“停电了,刚刚才停。”周妈妈随后应道。
江鸣和周可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凝重。
这时周爸爸也从楼上一步一步地下来。
“快点儿爸,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周可儿略有焦急道。
“是领证了还是怀孕了啊!”周爸爸玩笑道。
“正经点!”周可儿严肃地吼了声。
“哎呀,啥事儿都吃了饭再说。”周妈妈噘着嘴,招呼着往厨房走,“现在天气古怪,家里的米仓都发霉了,腊肉也是,都被我给扔了,我就凑合着给你们煮碗面,园子里的菜倒是新鲜的。”
“也不知道你们城里现在新鲜蔬菜供得上不,等会儿走的话,记得捎点回去。”
周妈妈一边煮面,一边絮絮叨叨,让江鸣不禁忆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总是这样唠叨。
江鸣自己父母的身影仿佛和眼前的二位重合了……
江鸣和周可儿折腾了一上午,现在刚好很饿,于是也没着急说事。
很快,两碗家常面条出锅,就是普通的白水挂面,煎了两个蛋,表面飘着一勺辣子油和几截葱花,面上还盖着刚烫好的小白菜。
简单,但味道很好,江鸣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他开始想,以后在末世中,和这一家子人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吃完饭后,江鸣和周可儿一勾兑,还是道出了残酷的真相。
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真的吗??别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周爸爸首先坐不住了。
“绝对是真的,我认识一个警察,她把避难所的位置都告诉我们了,我们回来就是为了接你们过去的!”周可儿略带焦急道。
“难道又要过苦日子了吗?”周妈妈的文化程度低,倒是没有怀疑自己的女儿,“不过我相信政府,一定有办法!”
周爸爸还在思考,“现在信号没了,电也断了,难道真是你们说的那样?因为那什么黏菌?”
“爸,你忘了,我就是学这个的,我能不清楚吗!!”周可儿语重心长,“爸,相信我!”
“叔叔,城里已经乱了,实在不行,可以带您去看看!”江鸣也帮着劝说。
“我肯定相信我的女儿!”周爸爸点头道:“孩儿她妈,收拾东西!”
“好,这就收拾!”
“对了,记得带身份证!身份证一定要带!”周妈妈提醒道。
很快,一家人动员起来,开始收拾必要的细软,任何冗余,或者不利于生存的东西都不能带。
而带不走的东西,周妈妈还把它们精心归置起来,该盖上的盖上,显然是还有回来住的打算,或者希望。
四个人坐上车,位置刚刚好,车辆直接发动,在副驾周可儿的指路下,往辛薇所说避难所的地址而去。
刚开到一半,周爸爸就认出了这条路,“是去望江山防空洞?”
“没错!!”
“据我所知,那个防空洞并没有多大……”周爸爸略有担忧。
“能住下多少人?”江鸣随口问了一句。
“战时的话,最多万把人。”
“只有万把人……”
江城作为一个地级市,人口少说也有五百万,若只能容纳一万多人……
江鸣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安的情绪,油门也踩得重了些。
上了辛薇说的那条水泥路之后,江鸣发现有很多人都赶了过来,已经堵成一片,大量的车辆被抛弃在路边,人们牵家带口扛着大包小包,竟是在步行上山。
“看来不少人都知道了消息!!”江鸣踩稳刹车,“我们也只能步行上山!只带必要的东西!”
“哎哟!”这时周妈妈突然自责地拍着大腿,“孩她爸,我的心脏病药忘带了!!”
“心脏病?妈,你怎么没跟我说?”周可儿焦急道。
“这不是怕你担心嘛……”周妈妈越说,声音越低。
“那你们先上去,我回去拿!”江鸣解锁车门道。
“江鸣,我和你一起去!爸,妈,你们先进避难所,我们随后就来!!”
他们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果断地分头行动。
周可儿爸妈只带上了很少的行李,呼哧呼哧往山上爬,恐怕没个一个小时,到不了。
江鸣则立马掉头,返回周可儿家里。
尽管很快就在柜子角落里找到周妈妈的药,但不多,按照上面的说明书,一塑料袋的量可能只能支持一个来月。
“可儿……”江鸣欲言又止。
“江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药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周可儿强忍泪水,拉着江鸣出门。
半个小时后,坦途又到达了山脚,二人下车,带上足够的东西,互相扶持着往山上赶。
他们几乎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超过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在五十分钟内,就赶到了山路的尽头。
首先见到的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原本是长满杂草的,现在则长满了人。
广场的北、东两个方向都是陡峭的山崖,从这里看去,整个城市都能尽收眼底,那是一片红色的城市。
避难所的洞口也能清楚地看到。
明显是新换上的大门呈淡淡的银灰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肯定能够抵挡住黏菌的侵蚀。
而大门正在缓缓落下。
这门显然很厚重,落下的速度很慢。
不过并没有让人进出的意思。
而在大门外,围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
见大门落下,聚集到这里的人开始躁动。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是市民!!”
“就是,人防设施是公用基础设施!!”
……
暂时,他们还能保持理性,直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我去里面工作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防空洞被精心改造成了避难所!安装有先进的过滤系统,可以过滤掉霉菌的孢子,那帮有钱有权的人早就知道这场霉菌带来的灾难!!!”
“不公平,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快开门,开门呐!!”
……
躁乱的人群开始向安保人员发起冲击,就瞄着大门底下的缝隙冲去。
此时,江鸣紧拉着周可儿的手,防止走散,周可儿则踮着脚,在焦急地寻找自己父母的身影。
很快,周可儿找到了周爸爸和周妈妈,但他们已经被人群冲散,且正被人群挤来挤去。
老人家不比年轻人,丝毫没有稳住身体的能力。
“爸!妈!!”周可儿嘶吼了几声,嗓子都带着沙哑。
“可可……可可……”周妈妈的回应有些微弱,显然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儿,别急!!”江鸣提醒道。
“不行,我要去找我爸妈!!”周可儿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巨力,竟是挣脱开了江鸣的手,靠着纤瘦的身子,竟然是挤了过去。
“糟糕!可儿,回来!!”江鸣也向着人群挤去。
此时,失控的人群更加躁动,最前面的人已经越过了安保人员用身体搭起来的警戒线。
突然,一连串的枪响声回荡开来。
“啊!!杀人啦!!”伴随着尖叫,原本疯狂的人群现在更是几近疯魔,向四周逃散而去。
开始有人被挤出广场,朝着几百米高的山崖坠落下去。
连还算强装的江鸣都被挤得身体发闷,只能紧咬着牙,逆着人群,去找周可儿。
“可儿!!!可儿!!”呼喊在杂乱的尖叫声中得不到回应,她娇小的身影也被混乱的人群淹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鸣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正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刚一抬眼,就看到原本满是人的广场上现在只剩下一滩躺倒在地上,无法活动的人。
“可儿!可儿!”
周可儿就倒在前方不远处,江鸣还有些眩晕,他带着踉跄的步伐,狂奔过去。
恐慌的人群混乱地奔逃,几乎无可避免地导致踩踏事件的发生。
江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给周可儿做心肺复苏,他跪倒在周可儿面前,口中一直念叨着,“可儿,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当他将周可儿翻过来的时候,顿时傻眼了,记忆中最深层次的恐惧开始蔓延。
周可儿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血洞,正冒出鲜血,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还会出现一些泡沫。
“可儿,可儿!!!”江鸣现在除了哭嚎,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眼前,那些安保人员开始向避难所撤离,开枪的那个人声音有些发颤地道歉道:“对不起,我无意杀人,我只是鸣枪示警,是流弹,流弹!”
而一个似乎是小队长的人,把那人拉走,冷冷一句,“不用道歉,走!”
江鸣眼里充斥着绝望和愤恨,眼睁睁看着他们躲进了避难所,然后沉重的大门轰然关闭。
此时,周可儿口中发出呜咽,想要说些什么,但江鸣即使是将耳朵贴了上去,但还是什么都听不清。
直到片刻后,周可儿的身体不再有任何的动静,甚至连脖子上冒血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江鸣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将他从阴暗里救赎回来的人,自己却陷入了幽深的黑暗。
而她的父母,也躺在不远处,和其他十几人一起,都没了气息。
江鸣不自觉地走到了悬崖边,脑子里似乎有恶魔在怂恿他跳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周可儿那活泼的声音。
“江鸣,活下去,这次你要连带我,我爸妈一起咯!替我们五个活下去。”
随后,周爸爸,周妈妈的声音响起,重复着“替我们活下去”,最后甚至江鸣父母的声音也出现。
“儿子,活下去,替我们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江鸣朝着眼前那片红色城市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可突然间,对面似乎传来了回应,轰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传了过来。
江鸣挤了挤泪眼朦胧的双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江城市上空已经放晴,下午倾斜的阳光照射下来,形成了丁达尔效应光柱,金灿灿的,很好看。
城市的房屋正在倾倒,许多几十层高的大楼开始向下坍塌,震动和碎块又波及到了旁边的建筑。
几乎如同链式反应一样,城市开始崩塌,一大半的建筑都未能幸免。
而扬起的尘埃颜色有些异样,灰色和红色混合成了有些梦幻的粉色,其中,灰色的是灰尘,红色的是黏菌的孢子。
此时,一阵风起了,把这些尘埃和孢子吹向高处。
眼前不是城市的毁灭,而是文明的倾塌。
江鸣笑了,笑得很疯狂,尽管表情异常扭曲,但的确是在做一种叫做“笑”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的声音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