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口的位置，停了几辆警车，在雨中闪着警示灯，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竟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同样能在倒影中看清的，还有用来拦路的锥形桶。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车队的顺利通行。
被拦住的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疑惑道：“警官，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啊？这不是有红绿灯吗？该走走，该停停啊！”
在现场负责的是个女交警，一头短发，她上前几步，客气道：“希望你能理解，这是政府的车队，有任务的，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什么任务啊，是有大领导视察，还是什么军事演习啊！考斯特，猛士，阵仗可真够大的！”司机抱怨了几句。
说话间，天上又“突突突”飞过几架直升机。
“哟吼……”司机无奈地缩回车子，摇上车窗。
辛薇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才收回去，神情复杂。
不久，庞大的车队就能看到尾巴了，尾车是一辆越野款的警车。
看到这辆警车出现，辛薇脸上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轻松，像是什么大石头落下一样。
她眼神期待着这辆车的临近。
可车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最后直接从辛薇面前开过去，也没有留下一声喇叭。
正在辛薇诧异的时候，她自己开来的那辆轿车款警车的车窗被摇下，驾驶位上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估计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脸肥嘟嘟的，有些泛红，两个黑亮的马尾辫甩到脑袋后头。
她的那双眼睛比寻常的小朋友还要明亮一些。
开口的话，声调很是稚嫩，“麻麻，有人来电话了！”
辛薇下意识一摸兜，发现手机还在，那么车子里在响的，只能是警用电台。
“楠楠，脑袋缩回去，别淋雨！”
她三步并做两步，开门进到副驾驶，接通电台。
她看了眼电台频段，是私人通话频道，便试探着道：“领导？”
“辛薇。”一个中年人略带油腻的声音响起，“昨晚我得到举报，你还和上次那件普普通通的交通意外的当事人在接触，我不是说了吗？公职人员与案件任何一方人员私下接触都是违反条例的！”
“可是……我只是看江鸣他一个人可怜……”辛薇当即想解释，但随后就低声下气地认错，“抱歉，领导，是我的错。”
“我提醒过你的，你还是犯了错，我可就没办法了。”中年人的声音顿了顿，“你的资格被取消了，我让小吴顶上了。”
听到这句话，辛薇当即慌了神，多年来的警察素养都被丢到了一边，结结巴巴道：“局长……为什么……楠楠怎么办？她还这么小！”
“你本来是有名额的，但是因为你上次死抓着那起交通意外不放，得罪了雷老板！又经过小吴这一举报，没办法，我也保不住你的名额。”中年人唉声叹气道。
辛薇的嗓子突然有些抽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面对沉默，中年人接着苦口婆心道：“你要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国家顾不上我们这个小地方，我们只能自力更生，雷老板是出了大力的！有话语权的！”
“局长，我进不进去无所谓，至少把我女儿带上！求你了！看在我老公因公殉职的份上，把江楠楠带上吧！如果人类文明需要延续，不是应该让小孩和年轻人活下去吗？”辛薇强压着抽泣，苦苦哀求。
“放心，孩子我们会生，文明，我们会延续。”中年人的语气似乎不再伪装了，变得冷冽，“辛薇，感谢你的付出，往后都不用再执勤了，解散。”
刺啦一声电磁噪音之后，通话被挂断。
辛薇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在车内咆哮了起来，“啊……额额……！！”
楠楠被吓得瞬间哭了起来，“麻麻，你怎么咯……呜呜……麻麻哭，楠楠也哭……”
辛薇的嚎哭戛然而止，泪珠还挂在眼角，她瞪大了双眼，心疼地抱住楠楠，“妈妈不哭，妈妈不哭……妈妈会有办法的。”
不久，车外响起疯狂的喇叭声，还有咒骂，“车队都过去了，怎么还不让走？热烈的马哟！”
辛薇放开楠楠，抹去眼角的泪水，“楠楠在车里等妈妈，妈妈马上回来。”
“嗯嗯，楠楠是很乖的小孩子，楠楠哪里都不去，就在车里等麻麻。”楠楠乖巧点头。
辛薇收拾好情绪，理了理警服和警帽，但眼里多了些漠然和死气。
下车之后，她给其他年轻的交警使了个眼色，由他们去挪开了锥形桶，也挪开了警车。
被堵塞的车流重新流动起来。
然后她叫来了所有的交警，也拿起了挂在腰间的对讲机。
“各组人员注意，交通管制任务结束，都回家吧，珍惜和亲人相处的时间。”
闻言，旁边的年轻交警都很惊讶，“队长，你是说回家，而不是收队？”
“是的，回家。”
……
堵塞的交通恢复顺畅，但要开过去，可能还是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
坦途慢悠悠地往前拱，而江鸣从一开始就在猜测这支车队的动向以及性质。
普通的公务行动绝对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阵仗，不下两百辆车，而且其中一大半都是大客车，还有几十辆卡车，像是运送物资的。
而他们去的方向，是名为望江山的大山里。
江城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间盆地，青沙江蜿蜒而过，从望江山上便能一窥江城的全貌。
“车队去山里干什么？”
周可儿四下张望着，突然恍然大悟道：“我大概知道车队去哪里了！”
“哪里？”江鸣疑惑且期待。
周可儿眉头轻蹙，陷入沉思，“咱村离望江山不远，小时候听老一辈人说过，在那个深挖洞，广积粮的特殊时代，望江山似乎修过什么工事！把整个花岗岩山体都挖空了呢！”
“现在想来，应该是个防空洞之类的地下设施！！”
“稍加改造，就是完美的末日堡垒！！”江鸣惊讶出声，心神难免有些动荡。
官方不是没有行动，而是行动很隐秘！这也侧面印证了末世将临的猜测。
“我们要不要去望江山看看！虽然不知道防空洞具体在哪，但总可以去碰碰运气！！”周可儿神色激动。
江鸣思索片刻，觉得像末日堡垒或者避难所之类的人防设施肯定比他们在外面各自为营，孤独求生来得稳当，便痛快答应，“好！”
“那我先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收拾收拾，等会儿就去接他们。”周可儿激动地拿起电话。
看到信号栏的“×”，她意外道：“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通讯网络这种精密的基础设施最容易被破坏。”江鸣一脸怅然，“末世已经到了。”
“那直接去接上我父母，然后去望江山的避难所，否则去晚了就人满为患了！”
江鸣也没多想，满口答应，“好！”
片刻，车流终于顺畅了很多，很快就开到了路口。
江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还未离去的辛薇。
江鸣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辛薇惊讶地发现皮卡车里居然是江鸣和她的小女友。
一时间，她情绪翻涌，甚至有一丝怨恨从心底浮现，如果昨晚没有遇见江鸣，那么就不会被取消名额。
可转念一想，江鸣没有任何错，自己也没有任何错。
瞬间，她的眼神变得灰扑扑的。
江鸣和周可儿从车上下来，冒着小雨，蹦跶到辛薇面前。
“辛警官，好巧。”
“嗯，真巧。”辛薇心不在焉地应付一句。
江鸣发现辛薇状态不对，笑容淡去，“辛警官，你是不是也知道末世来了？”
辛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然后看向皮卡车，发现江鸣甚至已经开始做准备。
不过在她看来，任何准备都是徒劳，国家机器都难以维系，更别说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了。
知道末日来临，又能怎样呢？
辛薇只不明显地点点头。
“那正好！”周可儿激动地搭话，“我们准备去望江山看看，说不定有人防设施可以用来避难！可能就刚刚那个车队去的方向！”
辛薇愣了片刻，她清楚地知道山里的确有个防空洞被改造成了完备的末日堡垒，也知道进入堡垒需要名额。
而这些名额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
她原本也有一个珍贵的名额来着。
但她出于一些原因，并没有如实道来，而是大方指出了堡垒的位置。
“县道307一百五十公里处，有条上山的水泥路，过去就行。”
江鸣心中只有感激，“辛警官，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忙完，也快点去吧。”
“我还有职责在身，你们先去。”
再次道谢之后，江鸣拉上周可儿，鸣笛一声，加速离开。
辛薇目送皮卡离开，嘴皮不禁颤了颤，眼里多种情绪杂糅，最终凝成深灰色。
对她而言，让江鸣白跑一趟，就是她所能做的，最大的报复。